本來是假寐,沒想到真就睡著了,蓮馡隨著敲門聲醒轉,看向刻漏,已是午時。
聽聞裡面的聲響,沈敬峰道:“姑娘可先用完午膳再歇息。”
“曉得了,多謝。”蓮馡趿上鞋子來到廚房。
雞肉燉湯,和一碟豆角,米飯亦已盛好。
沈敬峰並未就食,此刻站立著,恭敬的伸出一隻手,“姑娘,請。”
男女大防,往日與“至親男子”都不曾同沾碗筷,憶往昔那不屬於她的生活,她已然不再眷戀,蓮馡也不再扭捏,衝著沈敬峰嫣然一笑,“沈公子請”。
沈公子?沈敬峰身姿有些僵直,迅即松然。
兩人同時落座,“沈公子,我便不客氣了!”蓮馡先執起筷子。
沈敬峰欣然回道:“自當是如此。”
兩人各自夾菜扒飯,氣氛一時間有些輕鬆。
“沈公子武藝高強,又做得一手好菜,實乃隱世賢人。”
“在下不過是山野莽夫,專注於一二,當不起姑娘美譽。”
“沈公子過謙,不過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他對她言說他是承受利益,讓她儘可驅使,是以她不宜將姿態放得卑微了,讓之輕看。
“姑娘但說。”
“沈公子這般好功夫,可否傳授些許於我?我自知年歲過長,資質亦有限,但求強身健體,有些許自保之力。”她能暫且偏安一隅,受恩於何人,是敵是友,她都還不能分明。
縱然是那念舊情之人,這茫然天地間她亦只是沒有根的孤女,萬般受恩,亦當自強,同時她亦是試探,這背後之人究竟能為她做到何種程度。
沈敬峰的身姿再次一僵,卻是沒有猶豫便道:“自是可以,但務必先將身子養利落了。”
蓮馡頗受激盪,女子習武,古來少之,她身子骨纖細,又這般年歲,多半會被視為一時興起,而她卻是抱了矢志不移之心,鄭重的道:“敬聽沈公子的。”
沈敬峰深深的望了眼蓮馡帶著莊重的眸色。
飯畢,蓮馡便動手收拾碗筷。
沈敬峰出言相阻,“姑娘不必動手。”
“沈公子又是解救於我,又是操持飲食等,接下來還要抽時間教授武藝,這等小事就交給我這個閒人吧。”
沈敬峰鄭重道:“不可,先前便說過,事出有因,我本是為利,那人重囑我必事奉姑娘,不能有一絲怠慢。”
蓮馡笑,“適當勞作益身心,無礙的。”她終不再是金尊玉貴的小姐,況且他既答應授她武功,無論因何原因,都有師徒之誼,哪能一直端著。
“那亦等你身子好利落了方可。”
“即如此,我便先行告退。”蓮馡出了廚房,此人除了恪守男女大防,貼身的衣物任她自己親力親為,其它一應皆一絲不苟的侍奉,雖然出於利益交換,也不失為厚道的守信之人。
能為她細心謀劃至此,便連她要習武,亦能使另一個人滿口答應,她已經排除居心叵測的可能,在世人眼裡她不過是一佔用她人身份享用富貴十數年,還要以德報怨的惡人,至卑至賤者,世人不會同情他,她縱還有些許利用價值,亦不值當如此煞費苦心。
她端坐於一簇掛蘭前的石凳上,目光柔和。那人當是真心實意,極為珍視她之人,這一刻,她想如果是霖王為她而作的,那麼無論他是身在高位,身不由己,或者她在他心中份量還沒有那麼重要,她都已經能釋懷了。
掛蘭非名花,卻自有她的清雅,生命頑強,然拘於盆尚要畏寒,逢嚴冬還要端至溫室,不然便會凍死,來年不復蹤跡。
若長於野,即便酷凜冽,看似枯萎,實則根莖蟄伏,生命不息,審時度勢,來年身量隨年歲更長,終有一日,根葉茁壯,便是凌寒,亦能傲然添彩。
她想她也是可以的,富貴既然不屬於她,她亦不會留戀,眼下,她只想待諸事明朗,塵埃落定後,如果可以,往後餘生,她只想儘可能的多去一些地方走走看看,然後擇一個偏遠的地方,靜靜的度過餘生。
次日一早起身,早膳照例已做好,煨在鍋裡,還沒有動過,那人當是練武去了吧,蓮馡沒有深想,先用了早餐,洗完碗筷,便去洗了昨夜換下的衣裳,一連兩日竹竿上皆未出現沈敬峰所用衣物,蓮馡會心一笑,對他的好感再度攀升,縱然背後有利益相撐,亦不失為克己復禮的君子。
午憩後,照例推開門,赫然入眼仍是那頎長的身姿,負手而立,猶似靜候,地上是兩個精緻的竹筐。
蓮馡納罕之際,那人已然回身,只見其懷中抱著一古瑟,其上蓋著絲綢。
“事前緊迫,才未作充足準備恭迎姑娘,多有怠慢,這是那人送來的書籍和筆墨紙硯,還有這古琴,姑娘閒時可以解悶。”沈敬峰說著便奉上古琴。
蓮馡愕然接過,沈敬峰隨之將竹筐搬進房間,便離開。
蓮馡將古琴輕輕的置放在桌上,仔細的掀開綢布,這雖是一把普通的古琴,但作工精藝,其上的梅花紋亦合她的心意。
輕輕撩撥,琴絃流暢,音色精準。蓮馡很是滿意。
再開啟竹筐,這些筆墨紙硯亦不是昂貴之物,另一箱書籍雖豐富,也都不是什麼珍本善本孤本等。
蓮馡鬆了一口氣,粲然一笑,那人真是有心了,即沒有貴重到讓她有心思負擔,又實打實為她著想。
因著忌憚,不敢去往林外,拘於狹小,蓮馡打掃落葉,拔草侍弄,觀賞靜坐,亦是怡然自得,有了這些排解寂寞,修身養性之物,她亦不辜負,彈彈琴,看看書,練練字都是她醉心的樂趣。
又養了幾日後,面色開始白裡透紅,身子已然恢復,得沈敬峰首肯,這夜,蓮馡早早歇下,翌日,天矇矇亮便著衣起身,還是晚於沈敬峰,一開門,朦朧天色下,又是那負手的勁立身姿,她已經習慣了。
那人回身,便恰好對上如花的笑顏,面具下的容顏不禁看得有些痴。
飯照例已做好,沈敬峰卻沒像先前般讓蓮馡先用餐,而是讓她跟著往林外走去。
陡遇青蛇的事情,蓮馡仍是悸動,攏在袖中的手已然握成拳,在給自己打氣。
數步出了林子,晨霧籠罩下,數丈開外皆清土,桃樹梨樹杏樹遍植,錯落有致,一目瞭然。
蓮馡震撼了,拇指掐進食指,痛意傳來,深吸一口氣,這真不是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