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初晴時,天邊剛透著亮,靈犀懷揣著心思,以請安的名義進了宮。

行早膳時,晉帝就看出小丫頭的殷勤,一會兒盛湯一會兒夾菜。

“父皇,靈兒給您添一碗鱸魚粥,冬日吃起來暖胃的很。”

“父皇,您瞧瞧這南瓜栗子糕,我特地給您做好了帶來的,您快嚐嚐。”

這世人都有心思,皇室的人心思更多,但能把意圖寫在臉上的不多見。

晉帝不動聲色,輕嘗一口栗子糕,點了點頭,“確實不錯,靈兒的手藝可有了長進。”

靈犀驕傲地拍了拍胸脯,“那是自然,我的天分誰人能及呢,府上還有一份龍騰錦繡屏風,我繡了一半,來年完工送給父皇做禮物,祝晉國山河昌盛,祝父皇鴻福齊天。”

晉帝滿意地撫著鬍鬚笑著,“靈兒有心了。”

靈犀貼在晉帝的臂彎裡蹭了蹭,“誰讓我是父皇的女兒呢。”

晉帝被蹭得直癢,耐不住這個小丫頭撒嬌的性子,心情不錯道,

“好了好了,靈兒今天這麼懂事,可是有什麼事情?”

靈犀眨了眨水靈靈的大眼睛,和晉帝對視一會兒,又嬌羞地撲進晉帝懷裡,“父皇猜猜~”

“哎喲,朕老頭子可猜不到呢,靈兒再不說,朕可是要去永延殿批摺子了。”

“好嘛,我說我說。”

靈犀看了一眼左右旁人,晉帝一揚手,四下人恭敬退下,靈犀這才道。

“父皇,女兒最近憂心不適,不知該怎麼跟父皇說呢。”

“但說無妨。”

靈犀咬了咬嘴唇,把準備許久的話慢慢吐出來,

“女兒家要過好一生,枕邊人的心性品質最是馬虎不得,女兒聽說那般禺皇長子脾氣暴躁喜怒無常,這要嫁了去女兒一生都毀了。”

說著,靈犀故作哭腔地挽著晉帝的手,楚楚可憐地哀求著,

“父皇~您就疼疼靈兒,把和親的事兒退了吧~”

晉帝的心裡已有些陰沉,不似方才笑臉,可沒有表現在臉上,看不出一絲變化,只緩緩回道,

“這就為難了,靈兒,和親關乎兩國的交際,不可說退就退,要有正當理由才好。”

“女兒有正當理由啊,”靈犀天真地道,“女兒在民間結識一人,長相品性樣樣都好,女兒決定非她不嫁,您就說我已與人私定終身,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就把這親事退了吧~”

晉帝沒有料想過靈犀還有這種事,看她說話的樣子並非空穴來風,他道,

“靈兒一直在閨閣中,哪裡知道什麼叫私定終身,民間人怕是狡詐欺騙了你,莫要聽信去,般禺皇子位高權重,父皇保證他不會虧待你。”

說完,晉帝起身要去永延殿,靈犀見說服不通,有些急了,喊道,

“若般禺知道,女兒連身子也給別人了,那位皇子仍願求娶嗎?”

晉帝有些吃驚,他回頭盯著靈犀的臉,強壓著胸中的怒意,面色上未有波瀾,

“身子已經給人了?”

靈犀揚著臉點了點頭,“是,父皇,已行過夫妻之禮了。”

晉帝未發言,在原地愣了幾秒,嘴角抽笑了一聲,“既然已行過禮了,可便是當朝駙馬了,此人是誰啊?”

靈犀至此,仍未看出帝王的端倪,只覺得是父皇有意接受了,欣喜若狂。

“回父皇,她叫南風,是住在言無缺府上的侍衛,雖是侍衛,但人很好的,女兒嫁她不悔。”

“言無缺啊,好啊,既然是靈兒看上的,宣來朕見見吧。”

入了宮門後,言無缺越發緊張,胸口也一直髮悶,眼看永延殿就在眼前,言無缺有意無意地放慢腳步。

皇帝宣召他言無缺是常事,但宣一個侍衛是極其不正常的,而且還知道南風的名字,若不是南風做了什麼需要大恩大賞的事,那就只剩下潑天的禍頭。

言無缺曾問房營,“敢問公公,陛下宣召是有何事啊?”

房營看向言無缺,又將眼神看向南風,意為此事關乎南風。

“言大人,老奴什麼都不知情,一會兒去了永延殿便知了。”

言無缺心上不安,他握住南風的手,儘量地把人拉到身後。

殿前,晉帝在案桌前批閱奏摺,靈犀就在旁邊安靜的坐著吃果子,房營宣召,看見南風的身影,靈犀喜得站起了身。

南風遠遠與靈犀對視,心上突然就明白了幾分。

“微臣言無缺叩見陛下,吾皇聖安。”

初次見到晉帝,南風暗暗握緊了手,亡國之恨無比強烈,殺晉帝,是南風一定要做的事。若不是殿前站滿了帶刀的侍衛,南風一定會去試一試。

言無缺提醒南風,南風這才俯首跪下,“南風叩見陛下。”

晉帝抬頭,慵懶地看了一眼南風,轉身問靈犀,“是他?”

靈犀興奮地點了點頭,“是。”

晉帝對言無缺道,“朕看你老實本分,沒想過你的侍衛倒是讓朕驚喜。”

言無缺緊張地回,“微臣惶恐,還請陛下明示。”

“朕聽聞,公主與你這個侍衛關係親厚,可是真的?”

“陛下恕罪,臣一向不管侍衛的私事,此事臣不知...”

“哦?你不知?聽說已私下定了終身了言無缺你竟不知?”

晉帝話裡藏刀,言無缺額頭上已涔出冷汗,伏在地上,不敢抬頭。

“陛下,臣真的不知,此事匪夷所思,定是誤會了,南風身份低賤,怎配和公主相提呢?誤會,定是誤會。”

言無缺只顧推諉,靈犀嘟著嘴有些不滿,“言大人你什麼都不知道,就會說誤會誤會。”

晉帝轉向南風,問,“南風,你來說說,當真是誤會嗎?”

所有人都能看出晉帝暗藏的殺意,威威皇權之下,皇帝不會允許任何人染指褻瀆皇家顏面,賤民連看一眼都不配。

房營公公頻頻側目,提醒南風要小心說話。南風能品出這番好意的提醒,此刻就該明哲保身。

可是,靈犀那個小傻子還在殿上眼巴巴的,望眼欲穿地等著她的態度。

南風堅定道,“陛下沒有誤會,我對公主,確有情意。”

此話一出,殿上的氛圍陡然變了,變得凜冬降至刺骨無比。

言無缺忙在身邊慌張道,“放肆,不可胡說!”

晉帝的臉色陰摯得可怕,他繼續問南風,“公主說,你與她私定了終身,可也是真的?”

“是。”南風的回答仍然堅定。

眼中的惡意再難掩飾,就在靈犀覺得好事已成中竊喜之時,晉帝怒揚手中批折,嚴詞令道,

“來人!把南風給我拖進刑慎司!”

靈犀一愣,笑容僵在臉上,直到南風被人摁在地上的時候,靈犀才覺得這不是開玩笑,驚慌地哭求著,

“為什麼?為什麼要進刑慎司?南風做錯了什麼?”

“他若能在刑慎司裡熬上三日,朕便同意了你們的親事!”

刑慎司,天下人人聞之色變的機構,掌握了天底下最厲害的酷刑,凡是進到刑慎司的人沒有一個是活著出來的,進去了便是死,閻羅地獄不過如此。

南風不能進刑慎司,是言無缺唯一的念頭。

南風一言不發,眼看著已被拖到殿外,言無缺縱然起身,從懷中掏出馬鞭,狠狠抽在了南風的背上。

南風安靜地跪在雪地裡,聽著言無缺用力抽打在身的鞭子聲,劇烈的痛蔓延到骨髓裡,南風咬著牙,未發一句。

言無缺毫不手軟地連踢帶打,嘴裡罵道,“你這下賤的東西,公主金尊玉貴,不過是看了你一眼,你真當自己是什麼東西了?妄圖攀附公主,做那一步登天的美夢,今天我就打死你,以正國法家規!”

無數道的鞭聲在空中炸響,馬鞭透過單薄的衣服已濺出了血痕,言無缺仍不松力,反而加重了幾分,看似真的要打死南風。

不一會兒,南風的背後已皮開肉綻,碎衣附在裂開的傷口裡,淺薄的衣衫被血染紅,分不清哪塊的皮肉,模模糊糊的一灘血影。

南風再也受不住力,噗通一聲倒在雪裡。

靈犀已然知曉其中的事,她跪在晉帝面前拼命叩頭,哭的滿臉淚水,

“父皇!我不嫁她了,求求您讓言無缺停手吧,靈兒求求您了父皇!”

晉帝威怒道,“靈犀,你可還願去和親?”

“靈兒願意,靈兒願意去和親,不要再打南風了,不要再打她了!”

晉帝對著身邊人道,“來人,帶公主去驗身。”

驗身,檢查是否為處子之身,女子若被驗了,即便身子無恙,但也會揹負破身的汙名。

南風渾身是血,儘管沒什麼力氣,咬著牙關艱難地對晉帝道,“不要查,我沒碰過她...”

靈犀再也受不了了,快速拔出一個侍衛腰間的佩劍跑到言無缺的身邊,將劍刃抵在自己的脖頸上,厲聲威脅道,

“言無缺你停手,否則本公主自刎!敢問言大人能擔得起逼死公主的罪責嗎?”

言無缺一愣,忙將鞭子扔掉,跪在地上賠罪,“微臣不敢,還請公主把劍放下莫傷了自己。”

雪裡伸出一隻沾血的手,顫顫巍巍地拽住靈犀的裙角,虛弱道,“不要...把劍放下...”

靈犀淚如雨下,轉而持劍跪向晉帝,堅定著道,

“父皇,此事確實是誤會,靈兒只是一心要逃避和親才扯了謊牽連了無辜的人,我保證以後與這個侍衛不會再有任何關係。

女兒同意去和親,並且再不做蠢事,請父皇放他們離開。”

看似妥協,實則是威脅,靈犀並非做樣子,抵在脖頸上的劍刃已沾了幾滴血花,若南風出事,靈犀真的會捨棄一切劃爛自己的脖子。

晉帝未發話,言無缺不敢動,靈犀急切對言無缺喊,“趕緊滾啊,快滾啊!”

目的已至,晉帝知二人已無用,一揚手,示意言無缺帶著南風退身。

趕忙拜別晉帝與公主,言無缺將南風背在身上,逃一般離開了永延殿。

遠遠的出了永延殿,南風聽見劍落地的聲音。

宮中紅梅初綻,如雪一般豔麗無比,言無缺揹著南風,身後留下一路的梅花。

打掃的宮人見了,對著南風的後背,說了無數聲晦氣。

“南風,你恨先生嗎?”

“不恨,多謝先生,救我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