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趴在床上,沉默著一句話也沒說,乖乖地讓花羚處理傷口。

“你安心養著,近日不能沾水,也不能劇烈活動,我會每天來給你換藥的。”

花羚剛要出門,迎面碰見寒朝進屋,花羚推了寒朝一把,

“你小子做什麼?南風露著後背呢,你給我出去!”

“我跟南風的關係早就超脫了這些俗禮了,您趕緊去做飯吧,夏雲輕都餓得啃樹皮了。”

說著,嬉皮笑臉地將花羚推出了門。

坐在床前的椅子上,寒朝沒有任何笑意,他看著南風狼狽的樣子,除了罵人,他想不到什麼詞語能描繪現在的心情。

“南風,我記得我曾提醒過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那你的身份是什麼呢,公主?侍衛?不對,沒有做成事情前,你什麼都不是,

如若先生沒有鋌而走險,如若靈犀沒有以死相逼,恐怕你現在已經在刑慎司裡被人扒乾淨了。”

南風依舊沉默,不懂她在想什麼,寒朝負氣,轉而在火盆裡加了一塊炭,

“你是主子,我不該說你什麼,但我又怕,替城外三萬湯軍害怕,怕你忘了復仇,被情愛迷住了眼。”

南風捏住了拳頭,“我不會忘。”

聽見她說話,寒朝才鬆了口氣,勸道,“你喜歡靈犀我並不反對,但經此一事你心中有數了吧,正常情況下你娶不到人的,要想娶唯有一法,踏進宮城,殺了晉帝,世間再無人可阻你。”

該說的話也說清楚了,寒朝退身離開,南風應該有些空間,好讓她好好想清楚。

南風還得空,把臉窩在枕頭裡想休息,紫蘇又從門外擠了進來,懷裡偷偷抱著點東西,做賊一樣地躥到南風的跟前。

“南風,我偷了一小壺酒,你要不要喝一口看?”

這是小葫蘆裝的酒,小到只有南風一個手掌大,卻是花羚的寶貝.

聽說酒香十分醇厚,只有先生整壽的時候花羚才捨得送出去一份,先生多次求要無果,偷都偷不著的東西,紫蘇竟給弄到手了。

南風道,“謝謝你紫蘇,我有傷不能飲酒。”

“沒事兒,你就等到能喝的時候再喝。”

紫蘇的手覆在南風的手上,想起來言先生給揹回來的時候手腳都是涼的,紫蘇嚇得哭出來,現在幸好,炭火給捂熱了。

從肩到腰,南風的背上找不到好皮肉,雖然花羚給處理過拿藥包上了,卻還是觸目驚心。

紫蘇擔憂地問道,“疼吧?”說著,用扇子給傷口扇了扇,吹了吹,希望能減輕一點疼痛。

南風忍了一會兒,她指著窗外的雪,示意現在已不缺涼了,紫蘇恍然,忙給扇子放下。

“南風,我覺得你有點變了,變得不像從前了,”紫蘇低聲喃喃著,

“不僅是你,千葉哥也變了,我說不出來那種感覺是什麼,我有點怕。”

“怕什麼?”

“不知道,就是怕。我不介意大家白天都在做什麼,只求晚上還能回到家一起吃晚飯就可以了,我...”

“我會回來,並且保證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

紫蘇眼角有淚,眨眼的工夫淚珠子就掉了,還是沒忍住。

花羚在屋子外炸了,隔著門窗能聽見那股惱火的聲音,

“誰給我酒偷了?小朝!紫蘇!夏雲輕!你們人呢?趕緊給我還了,被我查出來打死你們!”

花羚的脾氣眾人皆知,這話可不是說說而已,紫蘇抽身就跑,把酒壺扔在床頭上。

南風急得小聲喊,“紫蘇,這壺酒...”

“你留著喝。”

紫蘇就這麼跑了,南風看著床頭的酒壺陷入深思。

別管經過是怎樣,結果就是這個炸彈落在了自己手裡,趁著花羚沒發現,南風趕緊塞進被子裡。

這麼一塞,感覺到被子裡有東西,掏出來一看,是那本小說。

真是有緣啊,這本書還在這裡啊,難得有時間,那就看看吧。

《風靈去見花海》。

南風剛要說這名字有點土,看到作者署名,小鹿頂,南風一愣。

她想起那天,靈犀叫她偷黃瓜的場面。

“杏花樹下她摁著我的脖子,好疼,好可惡,我遲早也讓她嚐嚐這滋味。”

“竹林客棧,她兇得狠,見誰都打,腦子有問題,但我不能怕她,要不然鎮不住她。”

“那天她偷聽我跟老伯說話,真想在粥裡下毒啊。”

“替錢婉瑩成親那天,我就在想她會是什麼模樣,掀了蓋頭看果然沒有失望,我確定未來夫君,就應該是這個樣,啊,真的嫁了算了。”

“那條蛇都懟我臉上啦,小鹿頂屢試不爽。”

“我終於見到花海啦!”

“棺裡太黑了,到處是屍體泡水後的腥味,沈家要我陪葬,我不能死,死了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要回去了,一路刁難她,咬她,留疤才好,不想她把我忘了。”

“回到家的第一晚,身邊沒有她,很難入睡。”

“哥哥死了,我被野貓抓傷了,走了夜路,但我心裡想著她就一點都不怕。”

“她求我跟她在一起,我同意啦,她一定高興得整夜睡不著,就像我一樣。”

“我最喜歡春天了,春天會吹南風呀。”

從初遇的厭惡,到再見時的得意,去花海的路上的自喜,以靈犀的感覺書了全篇。

每一頁都是心動,每一章節最後都是情話,那些未說出口的愛意,都寫在了書裡。

屋中只有一人,安靜得只能聽見火盆裡的噼啪聲。

...

靈犀被禁在公主府中不得出門走動,只等來年三月花開,盛裝嫁入般禺。

晉帝以南風要挾,嫁不出去,南風就死。

靈犀把自己關在屋裡不知做什麼,但一日三餐吃睡得好,漸漸的也沒人關心了。

下人都知道,為了南風,公主會比誰都惜命。

幾天後又落了一場雪,雪很大,在院子裡積得很厚。

星沉和夏雲輕在院子裡堆雪,夏雲輕堆出了很多奇怪的東西,飛機,卡車,銀河系,是星沉從未聽過的東西,看得入迷。

南風坐在屋頂上,頂著雪看日落,紫蘇怕有危險,在下面喊她下來。

花羚拎著紫蘇的耳朵,不滿道,“偷懶?進屋給我洗菜。”

紫蘇掙扎著,“花羚姐,南風也在呢,你也叫她下來。”

花羚四面一瞥,根本不見南風,紫蘇看了看屋簷上,空空蕩蕩哪有半個人影,邊被拖走邊喊,

“南風躲著幹活,耍賴耍賴。”

等兩個人走後,南風又從視線暗處翻了回來,繼續待著...

千葉總是愛去入紅塵酒樓的,寒朝再也受不了了,提手給入紅塵砸了,這幾天酒樓歇業,千葉去不了了,寒朝連捆帶綁,給千葉扛回了言府。

再幾日就是新年了啊,新春盛節,一家人一定是要在一起的。

寒朝瞧著南風在屋頂上坐了好長時辰,飛身上去給扣了件厚襖子,坐在她身邊,從懷中取出一封信給她。

“靈犀的小丫鬟玲瓏偷跑到紅妝坊,藉著買脂粉的由頭留下一封信,是靈犀寫給你的,你看看吧。”

很久沒有靈犀的訊息,南風忙給信拆開,她也想寫信,把心裡消化不掉的東西寫出來,想告訴靈犀別擔心,還不到山窮水盡,總是有辦法的,再等等。

拆開信,裡面夾了一塊黃龍玉佩,還有兩行簡短的字,

“不要來找我,就此斷了吧。”

沒有回過神的時候,南風想不到下一秒,胸口處便是鋪天的痛,萬箭穿心般,比那日永延殿前捱打,還要痛很多很多。

南風近乎絕望把信攥在手裡,一使勁,攥碎了,碎片合著雪,落在院子裡。

南風平靜地問寒朝,“斷了,是什麼意思?”

寒朝看向遠處,他知道南風的臉色現在看不得。

“你這麼聰明難道會不知道嗎。”

寒朝拾了一把身下的雪,揉在手裡肆意改變形狀,他想捏出一朵瓜葉菊的,手上笨,捏不好。

“南風,回來吧,你的心思遊蕩得太久了。”

南風很安靜,那是死一樣的,撕心裂肺的沉默。

有什麼東西塌了,嘩啦嘩啦的,撿起來重新堆著,堆好了,又塌了,一砸下去丟了半條命,那東西反反覆覆的變得沒有耐心,極端又猙獰。

太陽落盡的時候,天邊還有光亮,黑夜慢慢摸上來,落在南風的臉上,給人叫醒了。

“宣王和成王鬥得怎麼樣了?”南風問。

“成王急於功成,又與朝臣分歧過盛,宣王趁勢拉踩,加之瑞王生宴的事不明不白,就全栽給成王了,朝臣紛紛倒戈,成王的處境很差。”

寒朝嘖了一聲,繼續道,“成王那個野性,領兵打仗倒是好,政鬥是真吃虧。”

南風又問,“八王爺呢?”

“老傢伙一貫和稀泥,為成王維護了幾分薄面,宣王覺得這個王叔還有點威望能利用,這會兒正提著厚禮拜訪呢。”

“來年三月就會和親,在和親之前讓他們的矛盾達到鼎盛的程度,和親之後天下必亂,這一亂,誰都可能登上皇位。”

寒朝撐著臉思索著,“知道,我現在想著,給他們二位送點什麼新春禮物好。”

互相靜默了幾秒,兩個人靈光一閃,異口同聲道,“禹州災情。”

寒朝道,“我們布在禹州的人應該準備好了,新年前我會散給宣王的眼線,雖說這次賑災宣王做的不錯,但之前成王做的孽可不能就這麼算了。”

信任與名譽,往往都是一件件惡事累積而崩潰的,千里長堤之潰,不在一朝一夕。

事情說完,乾坐也是無趣,寒朝跳下屋簷要走了,有吹冷風的時間還不如去調戲千葉。

寒朝在屋簷下問南風,“要給靈犀回訊息嗎?”

南風淡淡道,“等那個丫鬟再來,你讓她轉告靈犀,說我不同意。”

寒朝忽然笑出了聲,“想當初和親的主意還是你想的,嘖嘖,現在可悔了吧?要不要按原計劃,截殺靈犀呀?”

“....”

南風翻身跳下來站在寒朝面前,寒朝下意識後退一步作防禦狀,“開個玩笑而已,還要動手嗎?”

南風,“...我想起來,我們還有個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