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哧——呼哧——”

黑色的荒野上,一個笨拙的中年人影邊踉蹌向前奔跑邊緊張謹慎地往身後看。

他緊緊捂住胸前的口袋,顧不得腿上汩汩流血的傷口,血腳印從身後空洞的暗林裡一路延伸。

月色靜謐,空曠的山野中聽不見一絲聲音,男子漸漸停下腳步向暗林張望著,抱著滿滿的僥倖乞求老天的護佑。

甩、甩掉了嗎?真的甩掉了嗎?

“刷啦——”

風起,暗林中窸窸窣窣,野獸隱沒在葉叢之下伺機而動。

男子驚恐地深吸一口氣,一股涼意爬上心頭。

不,他們來了,他們還是找來了!快逃!

男子正要加快步伐,突然一枚暗鏢從林間飛出,正中男子的另一條腿上。

男子哀嚎一聲應聲倒地,那枚鏢針深細劇痛,一時竟爬不起身。

不多時,四個冷血鬼魅的蒙面黑衣人赫然站在了身前,他們猶如地獄中的惡鬼,在黑夜中舉起泛光的刀刃。

“不,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殺我!”

話音還沒落,“噗——”一聲,身體已盛開一朵絕美的血海棠。

男子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腹部,上面明晃晃地插著一把刀。

海棠花不斷盛放,男子絕望地躺在地上。

周身傳來一聲怒喝,一個少年人揮劍闖入,幾個飛身後便與黑衣人纏鬥在一起,不出幾招,黑衣人紛紛倒在劍下。

少年人連忙扶起地上的中年男人,急切地詢問,

“這位兄臺你還好嗎?撐著點,我揹你去找郎中!”

失血過多,男子的身體逐漸發冷,他沾滿血的雙手顫抖地抓住少年人的衣衫,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懇求。

“好,好心的孩子,我已經活不了了...我給你一樣東西,你,你幫我帶到慶安城...”

男子從口袋中掏出一個木匣子,遞到了少年人的手上,

“杜氏綢緞鋪,找到杜掌櫃的,把這匣子交給他...”

少年人趕忙將匣子接下來,

“兄臺放心,路見不平我自拔刀相助,東西一定為你送到,可還有要我帶去的話嗎?”

“交給他,交給他即可,只要給他定能解...”

話沒有說完,雙手便垂落了,少年人雙指橫在鼻下試探,無半分呼吸,人已經死了。

方才還憤然仗義的俠氣臉色突然變得極冷漠,少年人一腳踢開男子的屍體,嫌棄地擦了擦手上的血。

倒在地上的黑衣人從地上爬起,紛紛拜在少年人的腳下。

寒朝仔細端詳著木匣子,據說這匣子是一種特殊的機關,把機關解開了才能獲取裡面的情報。

貿然開匣便會俱毀,這般寶貝機巧,想必裡面的東西對太子一定很重要。

“眾人皆道李承燁忠孝賢德,對下屬更是親厚,多少人心甘情願為他賣命,

若此人知曉我們對太子不利,是萬萬不會將匣子交給我的,

這人啊,往往越是萍水相逢,就越是莫名的信任呢。”

霜竹低著頭跪在前面,滿是歉疚,“是屬下無能,讓公子費心了。”

“別說這個了,走吧。”寒朝往不遠處燈火微亮的慶安城看去,

“趁著天沒亮,去杜氏綢緞鋪。”

....

月白,新北巷。

褪去晝日的繁鬧昌榮,去了人氣的街道十分幽蕩,空寂的長街散落三兩覓食的血鴉。

猩紅色的瞳孔捕捉危險的味道,振翅縱起,空餘黑羽。

寒朝冷色站在綢緞鋪門前,匾額已重新刷了新,“杜氏”二字鍍了金邊顯得張揚了些。

聽聞不久前杜掌櫃小小地發了筆橫財,多多少少也是這鋪子半年的營收,一向低調苟且的身板倒硬挺了起來。

“咚咚”,寒朝輕輕叩門。

莊鋪後身即是杜掌櫃居身的院子,院子和門連著清鈴。

按理杜老闆是聽得見的,片刻後卻仍不現身,裡面安靜得一絲聲音也沒有。

多年殺屠的經驗讓寒朝意識到不對勁,太靜了,彷彿被一雙眼睛凝視那般悽靜。

寒朝抬手又在門上輕釦了兩聲,門“吱呀”一聲,竟開了一個縫。

門後,傳來水滴滴落的聲音,滴答—滴答—,在靜謐的空氣中愈發清晰。

寒朝微微繃住心神,他已猜想到這扇門後掩著不好的東西,但他沒有猶豫,仍舊推開了虛掩著的門。

吱啦——門開了,

一雙爆凸扭曲的猩紅雙目死死瞪著第一個進門的人,似乎要將人索命一般。哀怨慘絕的白臉幾乎要貼到寒朝的臉上!

厚重的身體懸於門廊,兩隻手臂也被樑上繩索牽著做出了個懷抱歡迎的姿勢。

儘管有些心理準備,但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寒朝下意識退了一步。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寒朝要找的杜掌櫃。

胸膛被捅數刀,薄衫被鮮血透染,血水順著衣衫流到鞋尖,屍體腳下已一攤濃血。

瞧樣子,不過是剛斃命不足半個時辰。

黑暗抽去,夜風帶來樹枝的碎影投在那張臉上,不瞑目的神情更加可怖。

寒朝心中不免生出疑慮,這搶先一步的人會是誰呢。

京中各路眼線暗樁密如蛛絲,想要坐實太子結黨冤案的人不在少數。

還不知那唯一的匣子落在哪裡就迫不及待將人除掉,參與廢太子之事中的,已不止是一股人了。

街角傳來突突腳步聲,此隊人估計有五六人,聲音由遠及近正是朝這邊趕來,能在這夜色中集結有序而來想必只有鎮查司了。

寒朝嘴角一翹,不動聲色將門輕輕關閉,換另一條路抽身去。

果不其然,領隊者正是尹屹瀾的得力司使駱青山。

他尋到綢緞鋪門前,草草看一眼匾額認定了地方後毫不猶豫地破開門,下一秒,就傳來了淒厲驚恐的慘叫聲。

“啊啊啊啊啊啊!有鬼啊!”

寒朝在樹後險些笑出了聲,最後捂著肚子,幾乎要笑到岔氣,看他們雄赳赳推門進又屁滾尿流地爬出來的樣子。

鎮查司夜半時分趕來案發地,此事絕不是湊巧,看來有人把鎮查司也一併拉進來了。

不知道尹屹瀾那個脾氣,會查到什麼樣的程度呢。

言府。

“這麼說,你剛查到的太子眼線就立刻斷掉了?”

書房內,言無缺坐在案前,為桌上的燃燈續上火油。

寒朝乖巧地站在一旁侍候,待言無缺將油灌滿,便立刻前去將油盤接到手中。

“是,先生,本已快馬加鞭而至,剛去到地方就發現人已經死了。”

“沒有發現其他的?”

“沒有,還來不及,鎮查司迅速趕到,我便撤出來了。”

寒朝將匣子之事隱去沒有告知言無缺,現時已落到南風的手裡。

言無缺持身中立,不過是為皇帝查些事情,無非就是沒有結果罷了,不會影響到自身,而言無缺對寒朝也沒有起疑。

“好,知道了。”

說著,言無缺從一摞文書中抽出一張紙條來,遞給了寒朝道,

“來,你看看這個。”

寒朝將紙條接過,展開看,

“此是從番禺傳來的情報吧,番禺向來重賦,災年稅收不減反增,苛政之下難免異動。”

言無缺將頭一歪,笑道,“就看出這個了?”

“先生之意是...?”

“你沒有聞到紙條上的香料味兒嗎?”

寒朝將紙條湊近了鼻子細細聞,果真有一股香味。

此味道並非尋常姑娘家用的花粉香薰,非藥材香更非供香檀香,而是十分淺淡的附了些其他雜質的...

“料酒?”

“對,”言無缺道,“是料酒,也非一般的料酒,這種酒裡雜了胡粉和安息香,而番禺人是從不用安息香的,

也就是說,此條密信在送入我手之前已被人截獲了。”

寒朝有些吃驚,不禁皺緊了眉頭。

雖說密函內容都是以假文書寫, 通常只有自家人看得懂,但畢竟是極機密之事,若被人發現牽扯到京都,後果不堪設想。

“此事應查清,只是寒朝並不善香料事,還請先生指教。”

“安息香在我朝流行極盛,若從中查任誰也查不出一二,

但胡粉不同,胡粉嗆口刺鼻,我朝人不喜,但唯獨有一處人善用,那就是闢奚,

闢奚在洛城上北,去那裡也許能查出些。”

“那小朝立刻去。”

寒朝正要轉身出門去,言無缺趕忙叫住了這個急性子。

“不急,我已吩咐千葉了,你留在府中即可。”

聽到千葉的名字,寒朝心中一縮,幾日未見思念得緊,只是聽到了名字就忍不住心亂。

寒朝朝言無缺抱拳,語氣裡有了些央求,

“先生,闢奚城雖非遠途卻也不近,前些日千葉身上還受了傷,若遇暴徒恐行動不便,還請先生應允小朝同千葉一起去。”

言無缺隨手翻了翻舊文書,有些漫不經心道,“千葉做事有分寸的,無妨...”

“先生!”

寒朝跪下了身,“此事太過奇異,也許是有人故意為之,也許闢奚城已佈下了圈套,還請先生應允小朝一同前去!”

言無缺抬眼看著一臉緊張的寒朝,他的確是很關心兄長的安危。

儘管千葉臨行前已交代過,量力而行不會過分涉險。

但看小朝的樣子,今晚不答應他恐怕連覺都沒法睡了。

言無缺淺淺笑道,“城門已關,而千葉喜歡夜行,明日早些出城,興許在明日天黑前能追上他。”

見家主已答應,寒朝十分欣喜,忍不住滿臉笑意給言無缺拜下了身。

“謝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