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烈陽灼熱,壓出曬乾的青草香。

蜿蜒陌路上,一雙玉手擰開酒塞,往口中灌了灌。

那一口喝得急了,有幾滴流出嘴角,落在紅楓長衫上。

回洛城的路千葉再熟悉不過了,闢奚又離得洛城近。

穿了一天一夜的近路,越過眼前這道山,再前行十幾裡就到了。

目的地就在眼前,按以前的習慣千葉必加快腳程趕往闢奚。

可此時他卻不急不慢,餘光捕捉著身後一直隱隱跟隨的人。

從昨日出城開始,千葉就被跟蹤了。

那人從慶安城一路跟到現在一直不聲不響也沒有任何動作,就乖乖地不遠不近地隨著,不知是何人。

千葉立在原地上喝了口酒,心上一計。

身材高大魁梧的霜石躲在石頭後面大口喘粗氣,千葉的輕功天下一絕,這一路疾行又是跨山又是越河險些要將他累死。

從空瑟歸來時千葉為躲開自己一躍縱崖把霜石看呆了,丟了又跟,跟了又丟,來回折騰著,不曉得什麼時候是個頭。

再飲了一口水,用袖子胡亂擦擦,探頭往路上看,

糟了,千葉又不見了!

霜石立刻跳到小路上,看到千葉的腳印延伸到一旁濃密的樹林中。

想來是穿進去了吧,霜石沒有多想,粗壯的雙腿立刻邁了進去。

但凡多遲疑一秒可能一整天都是見不到人的。

這片林子幽密得很,風吹葉落,滿眼都是搖晃的翠綠色。

一會兒時間竟轉暈了,連個方向也尋不到。

霜石暗暗憂愁,一屁股坐在地上,將壺中最後一口水一飲而盡,往背後一甩,當是撒氣。

“可真折騰俺,俺這塊頭打架還可,真不知公子咋想的,千葉公子和風似的,俺怎能追得上呢。”

“啪——”

頭上就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

霜石捂著頭剛要叫出來,發現竟是自己剛剛丟出去的水壺。

這扔出去的水壺怎麼會砸了自己呢,這林子裡也沒有風,也不是刮回來的,難道...

這林子有鬼?!

霜石個高肩寬孔武有力卻是膽小,最怕這些虛無縹緲的神鬼之談,

他抖了抖手重新撿起了腳邊的水壺,用力朝身前擲去,就在自己的眼前。

他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鬼。

不知從何處刮過一陣妖風,那風吹得沙石塵土漫天,眼睛都不敢睜開。

待這風過去,霜石睜開了眼,眼前的水壺還真不見了!

頓時汗毛直豎冷汗涔涔,霜石驚恐地睜大了眼睛。

他踉蹌地扶著樹站起來,惶恐地環顧了一遍四周,樹影沙沙陰風陣陣,怕是真有不吉之物。

一時間,霜竹講給他的食人魔妖暗林暴鬼等物全部衝進腦海中,想跑路的雙腿抖得不聽使喚。

偏偏此時,淒厲哭聲瀰漫在頭頂之上,哀絕之音像一雙手將人死死裹住。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我死的好慘吶~好慘吶~”

霜石驚得跪地,雙手捂著耳朵連連求饒叩首驚叫,

“俺只是路過的無辜人啊,大姐你找別人去啊,可別找俺啊,俺皮糙肉厚也不好吃,你找霜竹,那廝才是細皮嫩肉的...”

不知叩了多少頭,那聲音便消失了。

正在霜石覺得自己的誠心打動了女鬼而暗暗慶幸時,一抬頭,那紅楓少年正止不住玩笑地站在他身前。

“誰是你大姐,你可看清楚,我是你爺爺!說,誰派你來的,為什麼要跟著我?”

看到千葉手中攥著水壺,才知這一切都是千葉的捉弄。

不是真的鬼,霜石松了一口氣。

不過轉念一想,他的身份暴露了,若被公子知道了,還不比被女鬼吃了好呢。

“俺,俺不知你在說什麼,俺沒有跟著你...”

千葉用水壺敲了一下霜石的頭,“演什麼演,撒謊的人可是會被狼偷走吃掉的。”

霜石微微羞紅著臉扭扭捏捏地嘟囔了一句,

“...你說的這話,也就俺家公子會信。”

千葉蹲下身,對著霜石那傻憨憨的臉,笑著問他,

“你家公子是誰?我認識他?”

“俺家公子,俺家公子不讓說。”

“那你家公子派你來是保護我的?上次從番禺回來,我應該是被甩了兩箭,那致命的第二箭,是你擋下的吧?”

“是,俺家公子讓我保護你。”

“你家公子為什麼讓你保護我啊?”

“俺家公子不讓說。”

千葉被逗得笑出聲來,

“好吧,不讓說我也不問了,既然不是來害我的,你也不必再藏著躲著了,就光明正大地隨我一起走吧。”

霜石緊忙著搖了搖頭,“不可,這讓俺家公子知道,一定會責罰我的。”

“那就不讓他知道。”說著,千葉朝霜石伸出了手,

“走吧,我有點趕時間呢,要在天黑前趕到闢奚城。”

霜石看著千葉的臉滿是感激,粗厚的手掌在衣襟上擦了乾淨搭在千葉的手上。

如此儒雅隨和又不計較尊卑得失的人,難怪寒朝公子會那般傾心於他。

“千葉公子,您不疑我?”

“沒什麼可疑的,若要我死,我也死了千百回了,再說你跟著我,我自己也不自在。”

“嗯!俺叫霜石,俺一定會保護好千葉公子的。”

“嗯。”

...

臨到闢奚城口。

闢奚太小,小得不像一座城,倒像是一個鎮子。

抬頭仰一眼這座幾乎被遺棄的小城,荒蕪的市井上只能見三兩的行人,黃土塵煙沒有一絲勃勃生機,破敗且老舊。

千葉和霜石行至街上,白晝將盡,家家閉門鎖窗,僅有的幾間商戶也打烊許久的樣子。

連連走了幾條街,竟連一個落腳處都找不到。

霜石不解地撓了撓後腦勺,

“真是奇了怪了,人都到哪兒去了啊?”

千葉也心生疑竇,他仔細環了一眼空蕩的四周,街巷上久久不經修繕的瓦屋比路上的行人還多。

記年少時曾來過此處的,當年雖說不上多繁榮但煙火氣還是有的。

殺豬賣肉雜耍街坊閒話一句不落,不像現在這般風吹過只帶來一把沙。

千葉用手肘捅了捅霜石的手臂,故意逗他道,

“你看這地方像不像酆都鬼城?”

霜石本就膽小,聽千葉一說,腦子裡瞬間腦補出各種雜七雜八的東西來。

粗壯的身體忙向千葉身邊靠,左顧右盼緊張得話都說不利索。

“俺俺俺俺不知道,千葉公子莫要嚇人,俺家公子說了,這這話是不能亂說的,保不齊就會靈驗的!”

千葉忍不住嗤笑一聲,

“你家公子倒有趣,估計平時也沒少唬你吧,我倒是更好奇他了,你告訴我他到底是誰吧?”

霜石怯生地咬著牙搖頭道,“俺家公子,俺家公子不讓說。”

彎彎繞繞的總是說不出的,這般憨厚的性子怕是閻王親自來了,也只會把嘴縫死生怕吐露半個字的。

這樣的人用起來是安心的。

眼見夜幕將至,總要找地方休息的,四處瞥了一眼,倒在巷子口遇見了一位佝僂著的老者,身旁還有一個羸弱千葉忙去問話。

“二位請留步,敢問此城中可有容身下榻之所?”

老者緩緩抬頭看了一眼二人,嗓音沙啞,

“你們,是從哪裡來的?”

“晚輩名叫千葉,外地來的,恰巧途經此地,想尋一間客棧休憩一夜明日再趕路的,請問老人家哪裡有合適的住處呢?”

老者嘆了一口氣,無奈道,“若要過夜還是去別處的好,這裡啊,連人都沒了,還談什麼客棧啊。”

千葉不解,“好好的一座城,怎麼會變成這樣呢?這其中可是有什麼緣故?”

說起這個,那青年人明顯激動起來,孱弱身子抵不住怒意,頓時嗆得直咳嗽。

“咳,什麼緣故?不過就是那群女人罷了!咳咳,咳!”

老者慢慢道出真相道,

“六七年前,城中很多人突然染上了惡疾,飽受折磨後不久就都喪了命,

大家察覺出這異常可能是來自於那間新開張的青樓,很快城中就有了質疑聲,鬧到最兇的時候差點就把樓砸了,

說來也奇異得很,剛過了一夜,所有反對聲討的聲音都不見了,接二連三地竟連反對的人也消失了,

城中能逃的人都逃了,幾年下來也就沒什麼人了。”

這話聽起來讓人匪夷所思,連霜石也聽出裡面蹊蹺,他接過話問道,

“這不對呀,城中出了變故,理應告到縣衙去,這裡難道沒有當官的管管?”

老者搖了搖頭,“衙門的人只顧藉口推脫,最多的也就是抓了人審問,不日就放出來了,總沒個結果。”

“那些消失的人呢?俺是不信人會莫名其妙消失的,就算是死了,也該有個屍首啊?”

“連屍首也沒,就是人間蒸發的,有傳言說是鬼魂夜晚勾人將人擄走的,也有的說就是被青樓那女掌櫃害的,

總之,只要是不想死的身子還能動的年輕人就都走了,只剩我們這些病弱的。”

千葉細琢磨了一番,想來這個青樓定是有問題的,

“老人家,這間青樓可還在?”

那年輕人不可置信地看著這個迎頭送上門的傻瓜,睜大了眼睛問,

“你問這個,可是要去?”

千葉點了點頭,“自是有些好奇,看看而已。”

“不能去,去了就是送死!”

脫口而出的諫言就像是一道悶雷沒頂,嚇得他趕忙用手捂住嘴,謹慎地朝四周看了看,生怕被人聽見似的。

老者又嘆了一聲,“小兒的話你也聽到了,若你們執意要去老朽也不攔著,”

說著,老者朝著一個方向一指,

“順著這條路一直向前就能看到了,只是青樓不在,如今改成了肉包子鋪了,去了自要當心。”

千葉拱手致謝,“多謝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