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葉環了院子一圈,剛從長楓山回來的他本以為會被弟弟妹妹們通責一遍,誰料院中空落落的一個人影也不見。

奇怪,大家都去哪裡了呢。

花羚還在廚房折騰她的起死回生湯,當然這個名字並不是她起的,

記小朝初入府中時曾品過一碗,艱難嚥下一口黑汁後人就暈過去了。

醒來後口燥唇裂肚腸翻騰,越燥越渴越喝水就越是急,連跑十幾趟茅房腿都發軟,最後是在茅房邊上睡了一夜。

那一次給寒朝留下了畢生的陰影,於是他再也沒有喝過花羚手裡的任何帶湯水的東西。

灶鍋下燒旺的柴火噼啪響,鍋中的黑水熱得發沸,花羚揹著身手中不知在做什麼,安靜地一點聲音也沒有。

千葉倚在廚房門前,靜靜地看著花羚認真的背影,想著嚇她一嚇。

“誒嘿,有老鼠啊!”

花羚猛然回頭,手中的東西就掉進灶鍋中,千葉不細看還好,這一看胃中極不適,

一隻綠棕色的大眼癩蛤蟆轉體三週半掉進沸水中翻滾,凹凸不平的背部因強烈的高熱刺激而不受控地噴射出綠色液體,有一束差點噴到花羚的臉上。

花羚氣鼓鼓,想著正準備開膛的食材就這麼被毀了恨得直咬牙。

“千葉你...!”

花羚拎著菜刀皺著眉要找千葉算賬, 不想長裙帶勾住一旁的粗罐子蓋,花羚一個急轉身扯開了罐子蓋。

蓋開罐倒,花羚一揚手一整罐的活蛤蟆咕呱咕呱地全部灑進沸水中...

千葉的腦袋“嗡”一聲,心中已現幾秒後燥鍋大開花的大場面,

幾乎是下意識的,千葉拽著花羚的胳膊往外跑,也不管她是不是要砍死自己。

“還愣著幹嘛,跑啊!”

無數綠液在廚房毀滅式地橫飛四濺,青瓷白碗,果蔬木架,就連牆上掛著的灶君畫像也不能倖免於難,在無法控制的自由噴射中被糊了一臉...

關上廚房門時千葉才鬆下一口氣,裡面雖然聽不見聲音但一定慘不忍睹。

他看著一旁被粗魯拽出來弄壞妝發的花羚,她拿著菜刀怒火三丈,兩綹細發垂在額前像條發怒的鯰魚,千葉“噗嗤”一下笑出聲。

“唔哈哈哈,哈哈哈!”

“笑什麼笑,回來你就悄悄回來得了嚇我做什麼,你知不知道我抓那幾只蛤蟆多不容易!”

花羚揪著千葉的領子,握菜刀的手已經掄到半空,剛要砍下來手腕就被千葉握住。

千葉忍著笑道, “我給你...賠不是...哈哈哈,你可小心點,這刀劃了我不要緊,傷了自己可就要疼了。”

“少來這一套,那鍋湯我一定給你留著,今晚你若不喝上一碗,我就跟你沒完!”

“別別,我可承不起。”

二人正鬧著,偶然聽見院子外傳來紫蘇的聲音,千葉剛要去招呼,才發現紫蘇身邊站著尹屹瀾。

突如的意外讓千葉愣了一下,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他與花羚對視一眼,臉上顯得嚴肅,花羚瞧見了尹屹瀾眼神也忐忑起來,她對千葉撇了撇眼,示意他小心行事。

身為言先生的暗衛,行的多半是不法之事,鎮查司是京中折獄祥刑最有法度之地,他們與身為少掌司的尹屹瀾直接對立,在自家中能與他見面是極度危險的事。

紫蘇與其笑談毫無防範之心,看樣子是主動領回來的,莫不是中了尹屹瀾什麼手段?

千葉迎在宅門邊上,一改方才的顧慮假作無事的樣子。

不論尹屹瀾懷著怎樣的目的,只要真實身份沒有暴露,就絕不能讓他看出任何破綻。

“蘇兒回來啦!”

幾日不見兄長,紫蘇忙跑來撞了個滿懷,興奮地喊起來,

“千葉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啊?”

“剛回來不久,”千葉笑了笑,轉而眼神搭上尹屹瀾,“這位是...鎮查司的尹大人?”

尹屹瀾低調謙和地微微俯下身,對千葉致禮道,

“尹某擅自登門實在唐突,還請家主勿怪。”

沒有任何生疑與試探之意,難得能在這張臉上看出一絲謙順溫良,讓千葉瞬間想起多年前同是稚子的鄰家小兒上門求親紫蘇的場景。

千葉回了個禮,“尹大人說哪裡話,在下名叫千葉,是家中長兄,不知尹大人今日登門所為何事呢?”

紫蘇伏在千葉耳邊低聲道,“哥,尹大人受傷了,我給帶回來想讓花羚姐看看。”

紫蘇一說,千葉才注意到尹屹瀾胸前有血跡,衣上也有破損,像是箭傷。

千葉點了點紫蘇的額頭,“真胡鬧,既是受了傷為何不去醫館呢?”

“那些郎中哪裡抵得過花羚姐的醫術,求你啦千葉哥,你讓花羚姐看看嘛。”

紫蘇的撒嬌讓千葉無奈發笑,對著尹屹瀾道,

“尹大人見笑了,舍妹花羚是學了些醫術,簡單的疑難雜症倒是可以,再深一些就不行了,尹大人若不嫌棄就院中請吧。”

尹屹瀾微微頷首,“多謝千葉兄。”

花羚在院中聽見了對話,低著眼瞼看了尹屹瀾一眼,隨手解下發髻又重新綁了綁,面上有點生冷。

紫蘇單純地一點心肺都不生,彷彿不知尹屹瀾身份似的,也全然不把他當外人。

紫蘇剛要給尹屹瀾介紹花羚,花羚手一抬叫紫蘇閉嘴,指了指梧桐樹下的石桌滿臉不歡迎道,

“去那坐著,我拿藥箱。”

花羚從來都不會給不喜歡的人面子,千葉知其脾氣,怕人尷尬,把尹屹瀾迎到石桌旁。

“此女便是花羚了,尹大人千萬別見怪,我方才與她玩笑惹急了這才有些脾氣,與旁人無關的,來,大人請坐。”

隨後,千葉對紫蘇道,“蘇兒去泡壺熱茶來吧,白天下了雨有點涼氣,用茶來暖暖身子。”

紫蘇點了點頭,應了聲好,眉眼間笑著與尹屹瀾對視一眼,歡脫地跑開了。

此間餘二人,千葉與尹屹瀾聊起來。

“我這剛回家,還不知情況,尹大人怎麼會與幼妹一起呢?”

尹屹瀾回話,話語間溫潤和善並無半分架子,

“前幾日撿了令妹的碧水瑤,令妹感激邀我去賞蓮,不想途中遇見歹人受了傷,這才登府打擾。”

“原來是這樣,想來蘇兒一定是給尹大人添麻煩了,千葉在此先謝過尹大人照顧。”

“千葉兄客氣了,尹某今日褪去官服只是常人,叫我尹屹瀾即可。”

千葉忙擺了擺手,“那怎麼行呢,我等只是草民,怎敢直呼大人姓名。”

千葉頓了頓,又問,“說到此,聽聞先前藏春樓失火案嚴重,私心想問,當真如傳聞是意外自焚嗎?”

尹屹瀾略有遲疑,他打量了千葉一番,嘴角微微上揚壓著聲音輕聲道,

“千葉兄是做什麼的,怎麼對這樁案子感興趣呢?”

千葉掩著笑了笑,“此案京中轟動,早已成為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我問問也不奇怪吧,何談我是做什麼的呢?”

“百姓之言我亦聽聞,似乎大家都對死在藏春樓裡的朝廷重臣感興趣,而失火是因意外還是其他則少有人問,

千葉兄看事情的角度倒是異於常人,尹某隨口問問,千葉兄若介意可以不回。”

針鋒對織出壓迫感,談笑間已入局博弈,千葉手心攥出了汗。

不愧是鎮查司掌司,隻言片語的間隙也能找出破綻,千葉雖是有試探的心思,卻也知試探不可過深,言多必失,還是小心點的好。

千葉聳了聳肩,邊放鬆身子邊調節氣氛,萬不能被尹屹瀾拽進他的掌控中。

“我不過就是做些力氣的粗使活兒罷了,看來今日問話實為不妥,私下議論也實為不敬。

千葉知錯了,還請尹大人不要與我這粗鄙的草民計較。”

不知不覺又拿出審查的氣勢來對人實在討嫌,尹屹瀾忙鬆了口勁兒,

“千葉兄言重了,尹某並非此意...”

話沒說完,“砰”一聲,石桌上砸下來一個藥箱,花羚黑著臉站在尹屹瀾和千葉中間。

兩個男人被一股強大的怨氣震得有一瞬恍惚,方才緊促的氛圍戛然而止,紛紛無辜地望著眼前的姑娘。

花羚面無表情,對著尹屹瀾道,“衣服脫了。”

尹屹瀾一愣,“脫...在這兒?”

“不在這兒,難不成去我房中?”

“不...”

直接在此處脫衣怕是有些尷尬,千葉拍了拍尹屹瀾的肩頭,眼中流露出同情和勉勵,

無聲的對視中告知他沒關係大家自小就是這樣,沒讓你光屁股就算好事,千萬別惹她,否則沒什麼好果子吃。

刁惡匪徒尚能泰然交鋒,姑娘家的小氣勢卻不容招架。

此時尹屹瀾讀懂了男生間的諫言,悄悄給自己打打氣,乖乖應了聲脫掉上衣。

“那就有勞姑娘。”

花羚也不接話,盯著尹屹瀾的傷口就像看放過血的死豬一樣冷漠。

她看過幾眼,就從藥箱中拿出藥瓶,在傷口上撒下點白色藥粉。

“傷不算太重,只是傷口有點深,看樣子是用側柏葉草草止過血了吧,還算有點效用,

這藥你拿回去用,早晚一次,傷口不能見水,不能拉伸,好好保養幾日也就好了。”

“尹某記下了,多謝姑娘。”

紫蘇端著茶水從客堂出,給正在系衣的尹屹瀾倒了滿杯。

千葉拿著杯子,滿眼等著紫蘇也給自己倒一杯,誰料紫蘇卻放下茶壺,徑自坐在尹屹瀾身旁關心的地問傷勢,全然沒顧他。

輕聲笑笑,小丫頭興許是有心思了啊,平時沒見對哪個生人這般殷切,暗歎著這小棉襖怕是要穿去別人的身上了,無法,自己動手不挨渴喲。

剛摸到茶壺上,花羚率先給提起,往千葉的杯裡倒了水,千葉正要致謝,一抬眼,花羚眉頭仍舊緊鎖,神色略有不安。

她轉動眼珠子掃了一眼尹屹瀾,雖一個字沒有吐露,但憑藉二人多年默契,千葉也知花羚在表達什麼。

無聲中,二人已對上了話。

‘千葉,趕快給人弄走,你還在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