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憶南手持皇城司令敲開了善履坊柴場邊上的一間民房。
開門者乃一名瘦小之人,雙眼卻炯炯有神。
看著錦虎服的趙憶南,開門者還有些許疑惑,可一見趙憶南手中的皇城司令,當即明白了其中道理,便帶著趙憶南走進民房。
民房後的櫃子邊上有一個小開關,開啟開關後,便是一條略為昏暗的長廊,穿過長廊便來到皇城司正殿。
誰能料到,這破爛不堪的民房內居然藏著如此威嚴華貴的皇城司。
皇城司直接向聖上負責,司使夜明神出鬼沒,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趙憶南此行就要問兩件事,蘇秉燈,還有臥弩。
正月十四。
臨安城外事巷。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蘇秉燈與呂梁二人千辛萬苦追著曾遠不放,想不到會在琅琊客館門口抓到昨夜偷襲倉基上的賊人。
當然這些蘇秉燈和呂梁還不知情,都是蘇秉燈的猜測。
呂梁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押著沈康回親衛府,蘇秉燈立刻攔住了呂梁。
“此去親衛府又需要半個時辰,太費時日。”
說完就帶著沈康拐出外事巷,也不管呂梁在背後指指點點。
剛出外事巷一堆巡遊的人群攔住了去路,中斷了整條街的通行。
另一頭還不停的有人喊著:“親衛辦案,速速讓行!”
可聲音太小,壓根無法讓眾人都聽到。
蘇秉燈內心暗暗著急,如此拖延時間,恐怕還來不及找到賊人,上元燈會就要開始了。
呂梁聽出了遠處的聲音,連忙一道喊:“親衛辦案,速速讓行!”
想著兩邊呼喊,好過於一人努力,結果還是無濟於事。
“快,給我一把銅錢。”蘇秉燈突然說道。
呂梁不明所以,捂著口袋不放手,問:“你又要幹嘛?”
明著不行,就用搶!
蘇秉燈一把拉開呂梁的手,從呂梁口袋中拿出十來枚銅錢往街邊一扔,大聲喊到:“呂官人撒錢了!”
眾人聽到呼喊聲,緊接著噼裡啪啦的銅錢掉落聲音,便紛紛轉過頭去搜尋。
等發現目標之後,眾百姓一擁而上,彎腰埋頭在地上爭搶,只有賊人和親衛府的追兵站在原地。
一下子,形勢一目瞭然,街道的另一邊也空出來了一條道。
呂梁定睛一看,果然是小乙,便上前詢問情況。
小乙前來行禮,見過蘇秉燈和呂梁。
“我們正在追查戶部尚書岑瑞明被殺一案。”
“戶部尚書被殺了?!”呂梁有些許吃驚。
“是的,呂帥,就在今早丑時山東巷。”
“誰這麼大膽子,天子腳下殺害朝廷二品大員!”
蘇秉燈隱隱感覺有些奇怪:“早朝是卯時,戶部尚書丑時不睡覺去山東巷做什麼?”
“回蘇帥,此事屬下也在查。”
“現在戶部誰主事?”
“戶部侍郎楚天坤。”
“文事派的人,倒是合了蘇承平的意。”
“蘇帥洞察先機,此人乃聖上欽點,或許就是怕兩派吵起來吧。”
“只是苦了臨安城百姓,楚天坤此人徒有虛表,恐怕根本無法解決臨安城斷糧之事。”
“蘇帥勿憂,聽聞靖遠侯在早朝之時提議,願意將錢塘和建德兩縣的儲糧貢獻給朝廷,解臨安城燃眉之急。”
“靖遠侯張譚?他倒是一個大好人!”
蘇秉燈耐人尋味的說了一聲。
此時呂梁不免驚歎,原先還看不起蘇秉燈一個小小的巡檢,此時居然能洞察人心,身在朝廷外,卻明晰形勢,實有過人之處。
他不得不佩服趙中郎的眼光。
時間緊迫,蘇秉燈也來不及多問,叮囑小乙緊追戶部尚書被殺一案。
蘇秉燈感覺此事與襲擊倉基上的賊人有關。
可呂梁並不理解。
蘇秉燈解釋道:“山東巷乃去戶部必經之路,按時辰算,丑時正好是賊人偷襲倉基上一個時辰之後,親衛早已出動。”
“這與岑瑞明有何關係?”
“岑瑞明乃戶部尚書,糧倉被毀,牽涉戶部調取糧食!”
說到此處,呂梁才恍然大悟:“岑瑞明是去調集糧食的!難怪蘇帥要讓小乙盯緊此事,極有可能是毀糧的賊人所為。”
這是呂梁第一次稱呼蘇秉燈為蘇帥,在他心裡,已經潛移默化的認可了蘇秉燈的職位。
人群散去,蘇秉燈掃了一眼周邊,揪著沈康的耳朵,將他拖入對面的小巷子裡。
沈康掙扎了幾下,壓根打不過蘇秉燈的手勁,只好放棄了。
地上留下了沈康雙腳的拖動水痕。
呂梁見了絲毫沒有驚訝,蘇秉燈連自己的親信都能放棄,何況一個素不相識之人。
巷子很淺,不足幾丈,說白了就是街邊兩幢房屋中間的過道。
沈康被蘇秉燈逼到牆邊,十分惶恐,顫顫巍巍地低著頭。
“跟你一起跳白洋池的赤佬在哪裡?”
蘇秉燈忽然憤怒起來,如同吼一般對待沈康。
呂梁吃驚地看著蘇秉燈突如其來的變化。
沈康原本一聲不吭就是在賭眼前之人並不知道實情,或許還能插科打諢過去。
聽到這話,沈康忽然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已經徹底暴露。
“這位官人,小人不知道官人在說什麼!”
沈康還想垂死掙扎一番。
蘇秉燈都不容沈康狡辯,抽出靴子裡的短劍一下扎進了沈康的大腿。
沈康慘叫一聲,恐懼地看著蘇秉燈。
呂梁都不曾料到蘇秉燈會做出如此舉動,雖說親衛有聖命在手,但也不會濫用司法,當街施刑。
“蘇帥!”
蘇秉燈才不理會呂梁,滿腦子就是讓沈康開口,那殺人的眼神根本沒有給沈康餘地。
“我,我不知道!”
沒有得到答案,蘇秉燈使勁一擰短劍。
短劍在沈康的大腿裡慢慢轉動,劍頭與肉和骨頭摩擦,發出“滋滋滋”的聲音。
“我真的不知道!”
沈康大口大口喘著氣,口水順著嘴角滴落在地上,一旁就是衣服上滴下來的水跡和從大腿上留下的鮮血。
蘇秉燈長嘆一口氣,緩緩說道:“親衛有皇權特許,什麼都查的出來,包括你的身世,你做的事,甚至你的相好!但凡牽涉到的人都無法倖免。你一個漢人,何必為遼人扛罪?受牢獄之災的是你,享受榮華富貴的是他們?”
話到此處,沈康忽然顫抖起來。
蘇秉燈知道他說道點子上了,現在所需要的只是給沈康一些時間,讓他自己想明白。
此時此刻,臨安城外的東北角,順應橋往東,艮山山腳下有一群人十分忙碌,忙乎著把艮山村大戶人家倉庫裡的一車車糧食運送出去。
糧食車出了艮山村就分為兩路,一路往東,不過順應橋,朝著泛洋湖邊而去,另一路往南,沿著外沙河,過螺螄橋和草橋,在肖公橋附近上岸。
負責此次糧食撥運的便是李隆社。
沈康突然嘆了一口氣,蘇秉燈就知道他已經想通了。
果不其然,沈康開口了。
“我有一個條件!”
“哪有跟親衛談條件的?!”呂梁才不會慣著沈康,再不行就繼續動刑。
“你說。”
想不到蘇秉燈居然同意了,呂梁驚訝地看著蘇秉燈。
“以人換人。我指認一人,官人保我所求一人安全。”
“誰?”
“牙普洞的蘇小吖,她已經懷有我的孩子了。”
蘇秉燈突然意識到先前牙普洞的那個女子或許並不是曾遠的相好,而是眼前這個人的。可為何曾遠還要去接那個女子?遼人可不是仁慈之輩。
只有一個理由,此人對遼人還有用。
“好!”蘇秉燈應承下來,“說吧。”
“小人沈康,跟小人一起跳河的那人我並不認識,我們也是第一次見,我只知道他是前將軍派來的,他們都稱呼他為春泥。”
“四方劍客之一的春泥?!”
……
“那前將軍是誰?”呂梁問。
沈康搖了搖頭:“前將軍很神秘,沒有人見過他。”
蘇秉燈忽然感覺這是一個十分龐大的組織,沈康在這個組織裡面只是最小的一個囉囉,想要找到那個殺手,必須順藤摸瓜。
“這幾句話沒有一點用處,可換不了蘇小吖!”
沈康有些急了,腦海中不停的思考著。
“曾遠,曾遠或許知道!”
“曾遠是誰?”蘇秉燈明知故問。
“是他給我的石油,讓我做鳳凰遊襲擊糧倉。”
“鳳凰遊?就是孔明燈下面載的東西?”
沈康點了點頭。
呂梁感嘆一句:“這般危險之物你都能做的出來!”
“只有我能做!”沈康說道鳳凰遊,似乎有些自豪。
蘇秉燈內心暗暗記下一筆,又問:“曾遠在何方?”
“琅琊客館。”
“你能否指認此人?”
說道指認,沈康忽然激動起來:“不行!不行!他們會殺了我的,也會殺了小吖!”
“你可要想清楚,當著琅琊客館的眾人的面,我們將你拿下,曾遠可看在眼裡,你對他們已經無用,一個無用之人所牽掛的人他們會在乎嗎?只要你指認,蘇小吖我們親衛來保護。”
說完,蘇秉燈就讓呂梁通訊望樓,部署親衛府火速去牙普洞救人。
見蘇秉燈已經安排到位,沈康算是徹底想明白了,對於遼人而言,自己並非族類,信任度自然可想而知,此時此刻只有一致對外,才能保全自己和小吖。
“我幫你!”
此時,隔著熱鬧非凡的御街,善履坊中,趙憶南接過了夜明交給他的東西,是一卷用普通布帛包裹著的紙,上面寫了沒幾個字:“蘇秉燈,明州人,家中有一妹妹。紹興八年入明州廂軍,紹興十年入禁軍,紹興十三年參與徵北之戰,後入巡檢司。”
“徵北之戰?莫非是十年前那次眾人不願意提起的北伐之戰?”
“趙中郎說的不錯,正是那次慘烈的戰役,此人能在徵北之戰中活下來已屬不易。聖上安頓了所有徵北之戰倖存的將士,但有一個要求,任何人不得在提起此戰。”
“夜明司使,這是為何?”
“當年的戰況多有詭異,至今都未曾解開謎底。”
夜明的這句話倒是讓趙憶南好奇心突發。
“想要弄清楚蘇秉燈身上那股對朝廷的怨氣,看來的先搞清楚徵北之戰中蘇秉燈發生了什麼。”趙憶南心中已經有了盤算。
至於臥弩之事,答案十分明確,就是遼人常用的武器。
臥弩起源於中原,後因威力巨大傳入北遼,被遼人一直奉為草原利器。如今中原已經少有使用,北遼還在廣泛運用。
得到答案的趙憶南告辭夜明,一路趕回親衛府。
身後的夜明微微一笑,像是看著自己的妹妹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