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的市南坊,隸屬於左廂。此地是最為有名的臨安城中心,繁華綻放之處,除了些許富貴人家在此地開設酒樓茶館之外,居住之人都是權貴。

市南坊的西南角有一座富有年代感的宅子,佔地極大,高牆深院,門口的那兩個硃紅色抱柱高達數丈,正面匾上寫著兩個燙金大字“石宅”!

東方既白,城內的百姓才剛剛醒來,而此時的石宅早已燭火通明,忙忙碌碌。門下侍郎石林語要趕在早朝之前面見聖上,搶先告上一狀,順便為自己鋪好道路。昨夜,他接到了親信傳來的訊息,親衛府出事了。

正月十四,寅時三刻。

臨安城倉基上外市斤弄。

聽了那一串奇怪的聲音,蘇秉燈恍然大悟:“賊人要逃!”

那是賊人破窗跳水的聲音。

顧不了許多,蘇秉燈一把拽過身旁親衛手上的盾牌,用盾牌護住全身,身先士卒撞開大門,整個人如同兔子一般跳了進去。

蘇秉燈繃緊的神經準備迎接如雨般的箭,可出乎意料,屋內並沒有箭,也沒有刀,只有漆黑一片。不遠處微弱的晨光從破碎的窗戶中灑進來,照得窗邊的地面隱隱發黑。

他警惕地朝著窗戶邊移動,鞋子在地面上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音,還有一種踩下去軟綿綿的感覺。

窗戶外兩棵楊柳輕輕隨風飄蕩,寒風吹得蘇秉燈探出去的頭微微發冷。

透過窗戶,白洋池平靜如鏡,似乎賊人早已遠去。

“赤佬!”

蘇秉燈長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也鬆了下來。

他單手側身靠在窗邊,腳下來回在地上摩擦,似乎想要擦掉地上黑色的灰塵。

屋外的趙憶南也已經讓眾人點燃火把,走到門口。

迎著火光,蘇秉燈看清楚了趙憶南清秀俊美的模樣,有一些痴迷。

火光順著地點一直延伸到了蘇秉燈腳下,發出一閃一閃的銀光。

“不對!”

蘇秉燈忽然明白從進屋以來一直感覺奇怪的地方,原來是這裡!

他大喊一聲:“別進來!”

可為時已晚,趙憶南已經來到蘇秉燈跟前,手中的火把正在四處照著,檢視著屋內的情形。

蘇秉燈面露恐慌,伸手去奪那火把。

趙憶南不明所以。

星火在晃動中滴落在地面黑色的灰塵裡。

只聽“呲”一聲,原來只是一閃星火,一瞬間就變成了地面噼裡啪啦的爆炸聲。

“地上鋪的是火藥!”

蘇秉燈脫口出去,似乎是責備,更像是後悔。

兩人眼睜睜看著火焰從地面上竄起來,一下子吞沒了走進屋內的所有親衛。

蘇秉燈來不及思索,一把抱住趙憶南,將她緊緊的抱在懷裡,舉起盾牌,蹲在窗戶下沿牆邊。因為那一塊地方的火藥已經被蘇秉燈的腳給擦沒了。

趙憶南雙手抱著頭,貼在蘇秉燈胸前,外面是此起彼伏的爆炸聲,還有不斷衝擊而來的熱焰,耳朵別則是蘇秉燈沉重的呼吸聲,以及那一股微弱的男子氣息。

兩人在這爆炸的火海中近在咫尺,前一刻還是官府和疑犯的關係,如今卻在這危難時刻,生死相依。

蘇秉燈全力地保護,緊緊地擁抱著趙憶南。

跟隨進入的眾親衛只剩下痛苦的叫喊和無盡的四處亂竄、相互腳踏。

約莫一柱香的時間,爆炸結束了,隨之而來的便是熊熊烈火。

“這幫賊人鐵了心要把追擊的官府留在此地!”

蘇秉燈咬牙切齒,也是深深的自責。

趙憶南見危險過去,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聲。

蘇秉燈這才意識到此時此刻懷裡還擁抱著她。

兩人各自抽回伸出來的手,尷尬的相互微笑,微紅爬上了兩人的臉頰。

她從沒有被男子如此抱過,把頭貼在胸前的擁抱。

他從沒有抱過陌生女子,如此近的距離,如此長的時間。

趙憶南剛想開口道謝,同屋的親衛見到趙憶南的身影迅速移了過來。

進來的八個兄弟,只剩下三個。

屋門也被大火吞沒,無法出去,他們五個人已經被逼入角落。

屋外的親衛手足無措,除了緊急通知望樓外,別無他法。

此地的滅火水缸根本沒有水,沒有人居住的地方誰又會在意水缸裡的水。

附近的火禺也都被派往百萬倉了,沒有空餘。

蘇秉燈似乎很清楚屋外的情形,屋內的火只會越來越大,到時候整個房子都會坍塌,他們會被埋在屋下,唯一的出路就是身後的窗戶。

“快把身上的重甲脫了,我們跳窗水路撤離。”

三個親衛迅速動作,只有趙憶南眼睜睜看著。

“怎麼?”

“不行,我不會水!”

“你一個江南人,怎麼會不會水?”

“江南人怎麼了?”

蘇秉燈沒有意識到,男子可以光著身子在河裡戲水,哪有女子總是拋頭露面的,更不會去刻意學習游泳。

“難怪佈局的時候沒有想到賊人會透過水路逃跑!”

蘇秉燈嘀咕了一句,可聲音已經傳入趙憶南的耳朵。

趙憶南狠狠地瞪了一眼蘇秉燈,微紅的臉頰變得通紅,似乎是憋了一股氣,像是吹脹的紅氣球。

“蘇秉燈,危難時刻不思出路,反而責備人!”

趙憶南這一句話,似乎觸到了蘇秉燈的心絃。

他眉頭一皺,腦海深處再次傳來一聲聲的呼喊聲:“蘇使,快想辦法!蘇使,快想辦法!”

一時間蘇秉燈愣在了那裡,只感覺天暈地轉。

趙憶南看出了異樣,伸出玉手抓起蘇秉燈的胳膊,面對著面呼喊:“蘇秉燈!蘇秉燈!”

蘇秉燈驚醒,周邊依舊是熊熊大火,趙憶南那一口綿綿甜甜的香味,還縈繞在蘇秉燈的鼻尖。

他脫下外套,扯成一根一根的布條,分給眾人。

眾人不明所以。

只見蘇秉燈將布條裹在手上,撿地上的盾牌,舉過頭頂。

“我們衝過去!”

眾人受到鼓舞,紛紛照做。

三人舉盾為牆,蘇秉燈舉盾為頂押後,將趙憶南圍在中間,這架勢如同親衛訓練的五人小組,攻守兼備。

蘇秉燈看準時機,一聲號令:“衝!”

眾人維持陣型迅速朝著門口移動。

掉落的木頭砸在蘇秉燈的盾牌上,讓蘇秉燈著實有些吃力。

眼看大門盡在咫尺,誰知一根橫樑掉落下來,砸中了整個隊伍。

一聲巨響,隊伍被砸散,三名親衛被撞到門口邊,而蘇秉燈和趙憶南卻被橫樑攔在的門口。

大火在橫樑上熊熊燃燒,拒人千里。

蘇秉燈定了定神,丟下盾牌,一邊揉著被砸的手臂,企圖讓手臂恢復直覺,一邊緊張的尋找趙憶南。

趙憶南已經暈倒在蘇秉燈的腳邊。

“趙憶南!趙憶南!”

見呼喊沒有反應,蘇秉燈慌忙伸出手試探趙憶南的鼻息,一股暖暖的氣流在蘇秉燈指尖流過,他才放下心來。

面對攔住去路的橫樑,蘇秉燈決定拼一把。

他將盾牌蓋在橫樑上,抱起趙憶南準備踩過去。

趙憶南在他的懷裡醒了過來,驚訝地喊出了聲,看了一眼周圍的情況,隨後又安心的圈住了蘇秉燈的脖子,將頭埋進他的懷裡。

蘇秉燈衝出火場的一剎那,新鮮的空氣迎面而來,卸去了那一股炙熱。

趙憶南慌慌張張的從蘇秉燈懷裡跳下來,看著兩人的狼狽,默默地笑了。

迎接他們的是屋外眾親衛的歡呼,回頭看看卻是滿屋的大火,還有五名親衛的英靈。

他們得救了,可是賊人跑了。

還損失了五名重甲親衛。

這麼多年來,趙憶南第一次感覺到如此憋屈,似乎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力空使了,手臂還因此受了傷,可是棉花一點事沒有。

熊熊的烈火映照著趙憶南迴撤的隊伍。

眾人沮喪而歸,可是讓他們意想不到的是還在後面。

還沒有踏進司署的大門,一名親衛匆匆跑了出來,對著趙憶南撲通倒地跪拜:“趙中郎,王將軍他,他……”

“他怎麼了?”

趙憶南心頭湧上一股不好的感覺。

“王將軍他不行了!”

趙憶南手中的劍隨著聲音“哐當”落地,整個人愣在了原地,周邊的一切彷彿失去了聲音,陷入寂靜。

見許久沒有動靜,蘇秉燈走上前說道:“先進去看看吧,或許還有希望。”

雖然蘇秉燈心裡也明白,杏林院的古院長在都不曾將王曉白治好,估計兇多吉小,只是他不希望看到趙憶南心痛。

趙憶南突然一路小跑,奔入司署。

清晨的微光照入司署,那一抹金光沒有撫平眾人內心的傷,卻把整個司署慘淡的模樣暴露在了眾人眼下。

一眼望去,比夜晚的時候還要可怕。

王曉白臉色慘白,嘴唇發黑,眼神緊緊盯著門口。

一旁還坐著束手無策的古院長。

趙憶南進門那一刻,王曉白臉上泛起了吃力的笑容,顫顫巍巍的舉起手,呻吟:“中郎,看到你平安回來,我就放心了!”

趙憶南拼命的拉著古院長,要求必須治好王曉白,可古院長一動不動。

王曉白把趙憶南叫到身邊,輕聲說道:“憶南,我,我……”

那句話還沒有說完,便嚥了氣。

趙憶南不知道王曉白最後一句話要說什麼,她只知道,今天起,她失去了這個出生入死的好夥伴。

另一名受傷被送來的親衛也沒能逃過這烈性毒藥。

倉基上巡檢司小小的司署,一瞬間就把王曉白等人傷治不愈、親衛在市斤弄大敗而歸的訊息傳遍了。

眾人都陷入了沉默,不知道這未來在何方。

可一切都沒有改變,倉基上百萬倉變成了一片廢墟,賊人憑空消失了。

唯一的區別,就是石林語的告狀奏章上,親衛又多了一條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