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的深夜,趙憶南領著隊伍敗興而歸。

她滿頭疑惑,若是蘇秉燈設的陷阱,他又為何要捨命相救?

蘇秉燈被押在隊伍中間,獨自面對著眾親衛的憤怒和質疑。

正月十四,寅初。

臨安城倉基上外市斤弄口。

趙憶南剛踏出院子的大門,王曉白就口吐鮮血,暈了過去。

卸下王曉白的重甲,扒開衣服,胸口被箭射中的傷口已經發黑,暗紅色的血液順著肋骨流到了背後,染紅了背甲。

“趙中郎,箭上有毒!”

“快!速速回司署!”

趙憶南看著陷入昏迷的王曉白心如刀絞。

王曉白雖說是趙憶南的屬下,可整個親衛府都知道,趙憶南與王曉白的關係親如兄妹,不僅因為年齡相仿,更是意趣相同。

剛入親衛府那會,趙憶南雖然身居高位,但在都是男子的親衛府中,一名空降女子根本難以服眾。眾人都以為被搶了中郎位置的王曉白會帶頭與趙憶南作對,可恰恰卻是王曉白率先支援趙憶南,帶著眾人服從安排,與趙憶南一道出生入死。

可以說,都是靠王曉白,趙憶南才能在高手如雲的親衛府中站穩腳跟。

趙憶南一馬當先,無論如何都不能讓王曉白有事。

突然,蘇秉燈掙脫束縛,衝到趙憶南跟前脫口而出:“等等,切莫回去,賊人定在附近!”

那響聲和紅光在煙塵裡傳不了多遠,最多也就這個巷子。賊人若只是埋伏,壓根不需要聲和光,只需更加兇狠的陷阱。

趙億南下意識地停下腳步,回味著蘇秉燈的話。

她忽然明白了話中意。

賊人在此地設下的是崗哨,而非陷阱。

可若是繼續追擊賊人,王曉白的性命便岌岌可危。

若是就此離去,賊人極可能逃之夭夭。

趙憶南陷入深深的矛盾中。

蘇秉燈的言語正好喚醒了王曉白,他咳了一口鮮血,轉頭吐在地上。

看著為難的趙億南,他思緒被拉回了過往。

那一次,也是萬分緊急的探敵行動,趙憶南不得不在撤退保下眾人或者進一步探得敵情中做出抉擇,是他給依然決然支援趙憶南繼續探情。

“趙中郎,賊人擾亂倉基上在先,禍害卑職在後,還可能危及上元燈會,必須先抓到賊人。”王曉白苦笑著,暗自傷感,假裝堅強。因為他不希望趙憶南為難,更因為他熟悉趙憶南甚過熟悉自己。

這個心中的秘密,王曉白對誰都沒有說過。或許正是因此,他對蘇秉燈心存敵意,因為他看到趙憶南看蘇秉燈的眼神不一樣。

“可是你的傷?!”

“不打緊,都是小事!”

王曉白假裝泰然自若,彎了彎嘴微微笑著。

看到趙憶南咬了一下嘴唇,王曉白明白,她已經下定了決心。

果然,趙憶南當即決定讓兩名親衛帶著王曉白和另一名受傷的親衛先回司署,特別叮囑必須要讓古院子出手相救,其餘親衛則排查整個市斤弄,不放過任何一處院子,誓死要把賊人找出來。

一時間,市斤弄迎來了久違的熱鬧。

趙憶南也不再躡手躡腳,凡是院子都帶盾牌破門而入,不放過一個角落。

靜已經毫無意義,收到警示的賊人此時定是急於撤離,趙憶南要在賊人撤離之前找到他們,如今比拼的就是一個“快”字。

一直到市斤弄裡最後一處院子,除了打擾了幾隻流浪貓的清淨外,親衛一無所獲。

眾親衛皆匯聚在此。

最後的院子門虛掩著,倒省去了親衛破門的麻煩。

趙憶南拔出劍,左手護住胸前,小心翼翼地用劍撥開門。

透過門縫四下檢視無異樣,趙憶南準備第一個踏入院子,蘇秉燈一把攔住了她。

“小心,賊人就在此地。”

“你怎麼確定?”

趙憶南疑惑的問。

蘇秉燈來不及解釋,轉身匆匆離去,消失在弄堂的黑暗中。

親衛小乙連忙上前提醒:“趙中郎,蘇秉燈現在還身份存疑!”

言下之意,蘇秉燈會趁機逃跑。

趙憶南沒有回應,她隱隱覺得蘇秉燈的眼神中充滿著堅毅,言語間都是正直之氣,不像是那種作亂的賊人,更不會趁亂逃離。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眾親衛焦急地等著趙憶南的指令。

可趙憶南一直靜靜地望著弄堂的黑暗深處,內心似乎感覺有一個人影朝著此處而來。

“趙中郎,再不出擊,恐怕院子裡的賊人都要溜走了!我們還怎麼給王帥和莊兄弟報仇!?”

趙憶南點了點頭,自言自語:“難道你真的溜走了嗎?”

隨後便轉身,整隊準備衝入院子。

“別急!”蘇秉燈撥開人群竄了進來,手上還提著兩隻野貓。

趙憶南長舒一口氣,彷彿心中的重擔落了地。

蘇秉燈用腳輕輕撥開門縫,將兩隻貓放了進去,順勢又朝著院子裡面的兩邊扔了兩個小石塊,關上了門。

石塊落在地上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貓聽了突然在院子裡尖叫亂竄起來。

隨後便聽到數聲“嗖嗖”,緊接著“啪滴滴、啪滴滴”的聲音,大門處突然飛出來兩隻箭。

蘇秉燈伸直了手臂,一把將趙憶南推開,護在身後。

“厲害!”趙憶南暗自感嘆,蘇秉燈居然能一眼看透院子內有機關,又充分運用動物特性,選用靈活的貓誘發機關,避免人員損傷,虧他能想出來。

蘇秉燈的手臂牢牢地固定著趙憶南的身軀,那一股強勁的力道從兩人的接觸點扎紮實實的傳來。

趙憶南有些不知所措,思緒一時間飄忽不定。

兩支箭從大門破口而出,劃過兩人面前,直到消失在黑暗中。

過了片刻,院子裡再次陷入安靜,蘇秉燈立刻說道:“趙中郎,就是現在,讓親衛兄弟圍住院子,我們衝進去。”

趙憶南還沒回過神來,蘇秉燈已經一個健步踢開大門,衝了進去。

趙憶南見狀,立刻跟了上去。

親衛熟練的分成了三組,一組神箭營上院子牆,一組圍住院子,一組跟著趙憶南衝進大院。

院子裡的場景驚呆了眾人,兩邊的牆上插滿了箭,箭頭已經沒入牆內,留下一小段箭尾在不停的震動。地上灑滿了塵土,是箭射入牆中擠出來的。兩隻貓早已跳上牆頭,回頭好奇地張望著院子裡的眾人,似乎是感嘆先前驚險的歷程。

整個院子彷彿經歷過了一場大戰。

若是剛才眾人不聽勸阻一意孤行,恐怕此時此刻釘在牆上的就是眾人。

此刻想起來,親衛們都有些後怕。

院子裡一目瞭然,沒有遮擋。正前方不遠處便是三間屋子。

正屋房門開著,裡面一片漆黑,看不清狀況。

眾人小心翼翼的靠近屋子,弓弩手已經拉弓開箭,只等趙憶南一聲令下。

忽然,屋內竄出來一個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立在趙憶南面前。

眾人大吃一驚,一時間愣在那裡。

黑影並沒有立即動手,雙眼直直看著趙憶南,眼神中似乎流露出些許惋惜。

蘇秉燈皺了皺眉頭,十分不解。

黑影環顧四周,審視了自己的處境。

趙憶南看準時機,拔劍便刺。

黑影微微後撤,一邊接過來劍,一邊出手變掌,朝著趙憶南從腋下三寸而去。

蘇秉燈看出了黑影的意圖,抓起一旁的鐵盾,一個健步將盾牌攔在趙憶南跟前。

黑影的掌“砰”一聲打在盾牌上,發出巨大的響聲。

蘇秉燈手臂一麻,內心暗自感嘆:好強的力道。

黑影眉頭一皺,收回招式,捨棄趙憶南轉身朝著蘇秉燈攻來。

蘇秉燈不慌不忙,接下黑影招式,緩慢退到一邊,遠離趙憶南。

兩人你來我往,時而猛虎下山,時而蜻蜓點水,招式多樣,眾人看得眼花繚亂。

趙憶南在一旁驚歎:“這蘇秉燈的武藝看著不成一派,卻雷厲風行,招招實用,遠比先前所見更為厲害!”

單從武力上說,蘇秉燈與黑影相差一大截,放在空曠之地,或許不下十招,蘇秉燈就會被黑影擊敗。

但在這院子裡,蘇秉燈藉助周邊的事物和趙憶南等人的協助,竟然與黑影來回數十回合,相持不下。

黑影看形勢不利,周邊眾多神射手時刻盯著自己,稍有放鬆便會成為活靶子,便萌生退意。

蘇秉燈看準黑影進退兩難之際,手上招式加快了幾分,壓迫黑影露出破綻,敗下陣去。

忽然,屋內傳來兩聲響亮的口哨聲。

黑影聞之,朝著蘇秉燈虛晃一擊,將他逼退了兩丈,趁機一溜煙竄進了屋內。

趙憶南正要緊隨其後闖進去,蘇秉燈再次一把拉住了她。

說時遲,那時快,趙憶南前手已經推開了屋門。只聽見“嗖”的一聲,又是一支箭從屋內射出來,正好對著門縫。

蘇秉燈來不及阻擋,用力推開趙憶南,身體順勢倒地用腳勾住門縫,來保持身體的平衡。

箭擦著蘇秉燈的左肩膀而過,劃破了衣服,留下一條十分細微的裂痕。

小乙連忙上前扶起趙憶南,擔憂地說道:“趙中郎,屋內漆黑一片看不清,貿然衝進去恐怕中埋伏,不如讓神箭營的兄弟萬箭齊發?”

“不行,看賊人行事章法有度,定不是就此二人,必須活捉賊人審問清楚。”

小乙腦咕嚕一轉,接著說道:“此地北面臨水,其餘三面都已被親衛包圍,賊人無處可去,不如圍而不攻,靜觀其變?”

趙憶南沒有他法,又不敢輕舉妄動,生怕屋內再有機關,只好率領親衛圍在屋外,用言語規勸屋內賊人。

蘇秉燈總覺得十分奇怪,不合常理。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屋內傳來“扒拉”喊一聲,隨後一陣“屁啦扒拉”木塊掉落的聲音,緊接著便是“嘩啦嘩啦”兩聲。

蘇秉燈大喊一聲:“不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