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譽府,可以說是整個秋葉城中最精巧的一座府邸。雖說府中佈景和陳設不及王宮大內之華麗精巧,但是在這裡,卻可以看見雁國其餘四城的建築風格和景觀縮影。而在楚譽的書房中,一座用玉石精雕的雁國五城完美復刻城模,更是價值連城。

天知道,楚譽命人雕刻個這玩意兒,是怕有一天自己去兄弟姐妹們執掌的城池逛街迷路,還是別有企圖。

譽府很大,如同一座精雕細琢的景園,這裡有位於竹林中的書房、高大而古老的金葉槐樹以及別緻的水榭樓臺,看似自然瑰麗,卻難說其中是否暗藏玄機。

若無專人帶路,稍有不慎便會迷路。

這座府園的設計與構思是由帝都的“鬼手”張重親自操刀,而其搭建則是由楚譽親自督辦,可以說楚譽對這座府邸的每個細節和安排,是瞭若指掌。

不開玩笑,如果有人來刺殺楚譽,可能剛進譽府就迷了路。即便是在府中待了有七年的老管家,也沒有自信說自己可以隨便在這座“曲徑通幽”的譽府,來去自如。

但是,作為管家可不能在自己打理的府邸迷路,所以譽府的管家劉能,通常情況都會在身上帶著一張府中別院分佈的小地圖,以防自己在不合時宜的時候,走錯了路,然後打攪了楚譽的“雅緻”。

譽府中,有一處別院,名為“忘仙”。通常只有在接待貴客的時候,楚譽才會來到這裡,比如那個披著黑衣的女子。

黑衣女子名為“韓香”,據說家住東霽帝都景光城,近日,不知為何,突然到訪雁國秋葉城,說是尋找一位故人。

她與楚譽純粹只是一場偶然。

只因楚譽在茫茫人海中多看了一眼。

按楚譽的話說,這叫“緣分”,

或是“一見鍾情”。

楚譽這個人很懂情趣,也擅長製造浪漫,雖然大多時候只將他自己所感動。諾大的秋葉城,忙碌的楚三公子,在卸去了戰甲之後,經常會邀請那些跟他有“緣分”的姑娘,在一個“黃道吉日”相聚譽府,然後秉燭遊樂,長談徹夜。

就好比今天。

通常情況下,公子楚譽一邀一個準,可偏偏在這位韓姑娘身上,雁三公子·楚譽足足花了有一個月的時間。這一個月裡,楚譽為了能夠邀請韓姑娘來譽府暢談,費盡了心思,從軟磨硬泡到死纏爛打,終於,在今天午後,這位鐵石心腸的韓姑娘被楚譽“真心”所打動了,決定來譽府上做客。

韓香是一個很高雅的女人。

毫不吹噓的說,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在這個時代,通常只有名門望族的大家閨秀才有這樣的條件去學這些,可是韓香雖家住東霽帝都景光城,但卻並不是什麼名門望族,亦或是大家閨秀。

她只是活的比常人久而已。

膚白水嫩卻沒有半點血色,猩紅的雙眸充滿著別樣的誘惑,眉若柳葉,青絲瀑懸。由於常年身著黑衣出行,所以在黑色衣著的襯托下,她的膚色更加白皙,加上聲音甜美,長相精緻,身材凹凸有致。男人見了她垂涎三尺,女人看見了她,也難免會心生歡喜。

韓姑娘並不是一個人來到譽府,她的身邊還帶著一個貼身侍女,名為“青縈”。青縈通常不怎麼會開口與人交談。她不是一個啞巴,只是沒有韓姑娘的允許,青縈不敢說話。

楚譽等待這一天等了很久。

雖不能與韓姑娘獨處,倒也不是太心急。

譽府的“忘仙別院”內,展有霽朝各國的古玩字畫。以楚譽對韓香這段時間的瞭解,當她看見這些後,一定會愛不釋手。

然而,令楚譽有些意外的是,這位與他在古玩店相識的韓姑娘似乎對這些並不感興趣。是因為看不上?還是楚譽會錯了意?楚譽心想,那現在可咋辦?未等楚譽開口示惑,這位韓姑娘倒是先一步打破了沉寂。

“一直聽聞譽府佈景陳設,乃雁國之最精妙,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相比這滿屋的古玩字畫,「整個譽府」才是真正傑作中的傑作。不知這一傑作中的傑作,究竟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韓香沒有直視楚譽,而楚譽貪婪的眼睛,從她進府後便沒有移走分毫。

“帝都的張鬼手。”楚譽的話語中透露著驕傲,“不知韓姑娘可有聽聞。”

“世人常說,帝都張鬼手設計的機關佈局巧奪天工,即便是天上的仙人落入其中也難以輕易逃脫。只可惜,這張鬼手自多年前「赤焱之亂」起便金盆洗手,雖後來偶有聽聞關於他的故事,但是卻終究無緣拜會。”韓香感嘆。“沒想到這譽府竟是由他設計,今日能在譽公子這兒得見其傑作,實乃三生有幸。”

“張鬼手性格古怪,不喜生人。”楚譽笑道,“其實主要還是得看誰去找他。”

“以此巧奪天工的佈局,設計一座府邸,必然要耗費巨資,譽公子不愧為雁國三公子,大手筆,豪氣!”韓香讚歎道。

“畢竟府中有太多名貴字畫古玩,不下點心思當然不行。”楚譽為韓香斟滿杯中酒水,“但,縱然設計再怎麼精妙,防得住小賊,卻終究擋不住大盜。”

話語間,楚譽向韓香敬了一杯酒,韓香拂袖朱唇輕泯,“敢在雁國譽府偷盜,可真是自尋死路。”

“是否勇氣過人,在下並不知曉,不過韓姑娘何不猜一猜,到底我府中有何貴重之物可令這大盜挺而走險。”楚譽諱莫如深的笑問。

韓香抬眼試圖從楚譽的眼神中尋找答案,但是她看見的只有貪婪。

韓香:“小女子猜不出。”

“是

在下的心。”

楚譽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試圖抓住韓香的手,但是卻被韓香不動聲色地禮貌掙脫。對此,楚譽倒也不臉紅。畢竟是雁國公子,好歹也知進退,並沒有在接下來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

韓香微微一笑,反問道:“譽公子的意思是,小女子就是那個大盜?”

楚譽:“這個就得問韓姑娘了。”

“小女子不知公子所言何意。”韓香避開了楚譽貪婪的目光,假裝聽不懂楚譽的意思,她這一舉動反倒是勾起了楚譽心中的慾望。

一旁,韓香的侍女青縈見狀,眉頭微皺。卻見楚譽故作一往情深的模樣道: “韓姑娘相信緣分嗎?”

韓香微微一笑:“不信。”

楚譽皺眉:“那一見鍾情呢?”

韓香輕抿酒杯,以袖掩面,可謂是吊足了楚譽的胃口。思量片刻後,望著楚譽誠懇的目光,韓香緩緩道:“這個,得看人。”

“其實,在下自從見到姑娘的第一眼起,心就落在了姑娘哪裡。這些天以來,楚某酒不思,飯不想,只得想從姑娘這裡,找回在下丟失的心。還請韓姑娘幫幫我。”

韓香聽到這裡,不禁嫣然一笑。

“目前,小女子有要事纏身,所以這個忙恐怕暫時幫不了楚公子。”

“要事?”楚譽一聽感覺有戲,遂瞬間來了精神,“如果有什麼在下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韓姑娘儘管直說,千萬不要客氣!”

微微一笑間,韓香舉起酒杯敬了楚譽一杯酒:“其實小女子此行客居雁國,主要是為了尋找一個人。”

楚譽:“何人?”

韓香:“一個女人。”

楚譽疑惑道:“一個女人?”

韓香:“這個女人鬢髮花白,但是看起來卻像十七八歲的姑娘。聽說,有人曾在雁國秋葉城附近看到過她,所以我便過來碰碰運氣。”

“一個女人,鶴髮童顏?”楚譽皺眉問道,“韓姑娘知道她叫什麼嗎?如果有名字的話,找起來會容易許多。”

韓香嘆息:“料想她已隱去姓名,否則我也不會苦尋多年,直到最近才聽到有關於她的訊息。”

楚譽:“這就有點麻煩了。”

這時,韓香忽然抓住楚譽的手,眼神裡似有淚光閃動。原本毫無頭緒的楚譽在看見韓香這般神色,瞬間心生憐憫。

韓香:“譽公子作為秋葉城的城主,想必人脈廣博,不知可否幫小女子這個小忙,他日必有重謝。”

“韓姑娘放心!力所能及,定當竭力相助!”話語間,楚譽的手搭在了她的手背上,“除了剛剛提到的這些,韓姑娘還有沒有這個女人什麼別的特徵?比如她是一個人生活,還是?”

“她的身邊應該常帶著一把幽藍色的古劍,初來雁國時,應該是在「赤焱之亂」期間。”韓香回憶道,“當時她的懷中應該還抱著一個男嬰。”

“「赤焱之亂」距今已有二十一年,當時我才剛滿五歲。”楚譽尷尬的笑了笑,“不過說來也巧,我記得住在秋葉城郊的「明鏡居士」,好像就是在那年來到定居我們雁國,當時家父還特地帶我與兄長們前去拜見。”

韓香疑惑:“明鏡居士?”

“明鏡居士·明如月,乃是家父的摯友。雖然我不知道她是不是韓姑娘要找的那人,但是我記得她應該剛好是在二十一年前,赤焱之亂髮生的時候來到雁國定居。”楚譽回憶道,“只不過,她的容貌並非韓姑娘所描述的那樣,也就比正常婦人看起來貴氣一些,談不上鶴髮童顏。更沒有帶什麼藍色古劍,反正我見她時沒有看見。至於你提到的男嬰,不知韓姑娘對於今日傍晚,在我府門前鬧事的瘋子可有印象?”

韓香:“印象深刻。”

楚譽:“他是明鏡居士·明如月的三徒弟,名叫孟簡。當年明鏡居士初來秋葉城時,恰好也帶了一個男嬰。”

韓香皺眉:“那個男嬰就是孟簡?”

楚譽點頭繼續道:“一開始我以為居士帶來的男嬰是她的孩子,直到後來我從孟簡二師姐顏菁那裡瞭解到,其實孟簡是孤兒。”

話語間,韓香的神色漸漸凝重。

卻聽楚譽繼續道:“今日是九月十五,再過十三天,便是雁國一年一度的秋日祭。入夜後,府中將會舉辦一場盛大的宴會。屆時,家父將蒞臨秋葉城,並邀請他的摯友們相聚於此,共賞秋月。韓姑娘不如先委屈一下,暫住譽府,這段時間先找找看看這秋葉城裡外,有沒有什麼其他對應的合適人選。待到秋日祭,那場府中宴會結束,在下定會為你引薦這位「明鏡居士」。”

韓香:“那就有勞公子費心了。”

“不費心不費心。”楚譽見韓香沒有拒絕他的邀請,遂於心中竊喜,“對了,冒昧問一下,韓姑娘要找的這個女人,和韓姑娘是什麼關係。”

韓香愣了一下,淡淡道:“算是故人。”

話語間,她的目光落在了楚譽的酒杯裡,漸漸深邃。一旁侍候多時的丫鬟“青縈”,恰在此時,疑惑不解的看著韓香,不知在想著什麼。

……

秋葉城郊,風止居,深夜。

清冷的月光灑落塵世,幽藍色的螢火飛舞在深夜的風止居庭院內。千年的古樹下,一池清水,一黑一白兩條錦鯉互相追著彼此的尾巴,不亦樂乎。

眼下,張三李四早已不見蹤影。嬌弱的顏菁也在白薔的細心照顧下,安然入睡。反觀孟簡,此刻雖已換去破落衣衫,但是已結痂的地方,不知為何卻又在滲血。

窗外,蟲鳴月下。

窗臺,薔薇妖豔。

窗前,一抹月光。

孟簡躺在臥榻上,心緒難寧。

時來的風,伴隨著時來的痛,恰於此間輾轉反覆,令他實難入眠。這時,女人挑起一盞燈火,緩步來到孟簡枕邊,嚇了孟簡一跳。

“大……大師姐?!”

搖曳的燭光裡,瑩白的膚色在輕紗下隱約浮動。孟簡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可是身上那些傷口送來的疼痛卻在同時提醒他,這一切並非是夢。

淡淡的薔薇香味兒,四溢在狹小的屋子裡。她伸出纖細的食指,放在了孟簡的嘴上:“小點聲,別把你二師姐給吵醒,我可是花了好大勁才將她哄睡著的!”

望著此刻突然出現的大師姐白薔,孟簡臉色通紅,說話不由得結結巴巴起來:“大師姐,你怎麼這麼晚還不睡啊……”

白薔深深地吸了口氣:“還不是因為擔心你!?不然我現在早就摟著你的二師姐,一覺兒睡到自然醒!”

孟簡皺眉:“因為我?!”

話語間,白薔顯得有些不耐煩。她將燭燈小心翼翼地放在孟簡床頭的桌上,接著淡淡道:“來,把上衣脫了。”

“啊?!?!”孟簡尷尬的看著白薔,以為自己聽錯了。白薔並沒有理會孟簡此刻的反應,而是自顧自的從袖中取出兩三個水晶瓶,並接著燭光進行甄別,像是在從中挑選什麼。

“怎麼,還害羞啊?”白薔笑道,“師姐可是從小看著你長大的,該看的早就看光了!”

孟簡:“……”

白薔:“怎麼,你想讓我親自動手?”

孟簡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非常不好意思的卸去了上衣,露出了一身的傷痕。正當他準備繼續的脫的時候,白薔忽然將他制止:“打住,我讓你脫上衣是要給你敷藥!你這接下來想幹嘛?!”

孟簡:“……”

話語間,白薔挑開一個淡紫色的水晶瓶,然後從裡面取出些許黑色的粉末敷在了孟簡身上的正在滲血的那些傷口上,並輕聲溫柔說道。與早些時候訓斥孟簡的那個樣子相比,簡直判若兩人:“你的這些傷啊,乃是被高階武者真氣所傷,若不及時敷藥,基本上單靠人體本身的癒合力,是很難癒合的。看看,看看!剛換的衣服,上面都是血。明兒記得自己把這些衣服洗乾淨了,別到時候讓師父回來看見,倒黴的可就不止你一個了。”

孟簡見狀,害怕道:“如果我沒有敷藥,不會一覺睡醒,因為失血過多繼而致死吧?!”

白薔噗嗤一笑,手腕處那串月牙形的白玉吊墜手鍊,在月光下緩緩晃動。原本有些醃疼的孟簡因為注意力被這吊墜所吸引,所以一時間忘了疼痛。

白薔安慰道:“死倒不至於,畢竟有你師姐在,但是會不會變成一個廢人那就不好說了。”

孟簡擔憂道:“那我現在……”

“放心,睡一覺就沒事了。”在給孟簡敷好藥後,白薔笑著拍了拍孟簡的肩膀,然後將剛剛那瓶淡紫色的水晶瓶放在了桌子上,並起身準備離去,“這瓶是「霽月黑雲」,我們白氏秘藥,專治各種不服!身上若是還有別的傷,你就抹一抹,用完了再找我!我就不在這耽誤你休息了。”

孟簡:“多謝師姐!”

臨走前,白薔不忘譏笑道,“小師弟啊,有空鍛鍊鍛鍊身體,看你這樣消瘦的樣子,別說楚譽,就是你二師姐顏菁都可以輕易將你打翻在地!”

“大師姐……”孟簡一邊穿上衣服,一邊望著白薔手腕處的月牙吊墜手鍊,白薔疑惑的看著孟簡:“怎麼了?”

“你的手鍊真好看!”孟簡本想借機誇一下白薔很有品味,結果話說出口,總感覺沒有表達出心中意味。白薔微微一笑:“好看吧?別人送的!”

“誰呀?”孟簡好奇道,“師姐夫?”

“燕離送的東西可比這個名貴多了。”話語間,白薔的眼眸轉而落到了窗前,那一抹白色的月光裡。孟簡疑惑道:“竟不是師姐夫送的?那是誰送的呀!”

“一個朋友,”她的目光漸漸深邃,似是不經意間沉入了過往的回憶裡,“住在夙國的明月城,名叫廉牧。”

孟簡:“廉牧?”

話道這裡,便沒了下文。

沉默間,晚風吹動女人裹著的紗衣,送來刺骨寒意。孟簡的目光隨即從白薔手腕處的月牙形吊墜上,轉入她的眼裡。

深遂的明眸眼底,忽有黯然因風起。

這是孟簡第一次聽到廉牧的名字。

從大師姐白薔的口中。

提到廉牧時,白薔並未避諱任何。

畢竟,此刻的風止居里沒有外人。

片刻後,白薔轉身離去,似是不想讓孟簡看見她此刻的神情。望著白薔略有傷惘的背影,孟簡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問了一些不該問的話。

窗外,蟲鳴聲漸止。

窗前,先前的月光已不知所蹤。

燈燭明滅間,夜色歸寂。

原本裂開的傷口,此時已重新結痂。前一刻的疼痛,這一刻已不再困擾孟簡。沉思間,他目光落在了窗臺上,那株依舊妖豔盛開著的薔薇。

細嗅間,幽香寧神。

孟簡不知道這薔薇是何時出現在他的窗臺上,之前他也沒有在風止居內見過這樣白色的花。嬌嫩而又清雅的顏色,妖豔而不失高貴。恰如孟簡眼裡的大師姐白薔。

當孟簡閉上眼,吹滅桌上燭燈準備睡去。黑夜裡,舊時月光故地重遊。遺憾的是,這抹月光雖為舊時,卻已不似舊時。於是,窗臺上那株妖豔盛開的白色薔薇,成了此刻孟簡屋裡唯一的一點明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