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是廬陵城的第二大家,僅次於青瓷第一家白家。

多年來,白家以瓷窯為主要產業,而梁家則以綢緞等絲織品為生,二者雖有部分產業交集競爭,但是大體上卻無衝突的利益。

雖然在名聲上,梁家不如白家,但是,如說論財力而言,梁家則是絕不遜色於白家。

與很多富貴之人愛好字畫、古董、金石之類不一樣,梁家當今的主事人梁鍇素來並無特別愛好,唯一能稱得上是感興趣的恐怕只有梁家園林了。

從歷代前朝開始,江南的園林獨步天下,以其自身的“精、巧、秀”著稱,可謂“咫尺之內造乾坤”。而在廬陵,梁家園林則能冠絕其城。

梁家園林佔地百畝,分為東西中北四部分。東部,以樓閣建築為主,樓閣館堂不僅建築宏偉,富麗堂皇,內部裝飾也古樸精美。西部,以假山為奇,土石相間,堆砌自然,山上植有山茶,每到開花之時,紅英覆樹,花人如株,狀如牡丹。中部湖池居中央,湖池裡荷蓮遍佈,菱葉水瀠,四周假山和亭臺樓閣成群,長廊旋曲其中。

北部五里桃林,百年紫藤如瀑,山前小溪細流,景色幽靜雅緻。

入夜,斷雲,流月,牆低鵲影翻高樹。

梁府北院潛園。

夜漸深,整個梁府除去周圍長廊掛著燈籠以外,幾乎所有的樓閣館堂都已經燈熄火滅,萬物都陷入一片寂靜。

而此時,卻唯獨只有北院潛園依然燃著一點燭光。

咚——咚!咚!

“鳴鑼通知,關好門窗,小心火燭!”

打更聲起,屋子裡的剪影忽然動了一下,彷彿驀然被這打更聲打擾了。剪影之人放下手中的書,揉捏了一下鼻樑,屋裡傳來男子的低聲問話,“幾更天了?”聲音低啞帶些虛弱。

站在一旁無聲伺候的下人見其神色有些疲憊,立刻將一邊放著的溫熱參茶端了過去,聞言,恭謹回答,“已經三更天了,郎君!”

“三更了?”那人微微有些意外,沒想到這麼快就到三更天了。

“是的。郎君,需要替您準備些吃食嗎?”下人擔心其身體餓了,便輕聲問道。

男子輕輕搖了搖頭,忽然,一陣微風吹過,銅雀燈燭臺上跳動的火苗左右搖擺不定,下人見狀,忙上前用雙手擋住外風,直到火苗重新明亮起來。

“時候也不早了,你下去睡吧!”男子喝了一口參茶,便吩咐其下去。

“可是……”下人有些遲疑。

“下去!”聲音淡然卻不容違抗。

“是的,郎君!”下人只得退下。

下人退下之後,男子繼續慢慢地翻閱手中的書。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了,周圍悄無聲息,除了其輕淺的呼吸,就只有蠟燭偶爾爆裂出一兩朵燈花的聲音。

也不知過了多久,男子終於緩緩放下手中已經看完的書。

他將邊上早已冰涼的參茶一口喝盡,然後,忽然對著除了自己空無一人的房間開口道,“樑上的那位客人,都這麼長時間了,為何不下來喝盞茶呢?”

男子的話在房間迴盪,並無他人回應。

男子輕笑,“閣下從二更天開始便在梁某房內了,不知道閣下此舉意欲何為呢?”

房裡依舊沒人回應。

“如果閣下並無別事,那麼梁某就不招呼了!”言下之意就是說讓其自行離去。

房裡還是沒人回應。

男子輕抬起頭,看向樑上黑暗之處,微微皺起了眉頭。

“你知道本尊在這裡?”就在男子心生不悅的時候,終於從樑上的黑暗之處傳來了一略帶磁性的聲音,慵懶純淨,雌雄莫辨。

“閣下從二更天開始便已躲在梁某的房內,如此大費周章的,不知道梁某此處有何物入了閣下的法眼呢?”男子知道梁家奇珍異寶數不勝數,但是梁家的護衛也是不容小覷的,想要從梁家偷走一絲一物,那也並非易事。他倒是好奇,對方到底是如何避開防護,來到此處的。

黑暗之處的人彷彿輕笑了一聲,但男子不敢確定。

接著,來人繼續開口,“如果本尊說,正是您入了本尊的法眼,那麼郎君又將如何?”聲音明顯戲謔。

“呵,”這下男子卻是真的笑出聲來了,輕笑過後,他不慌不忙地道,“如果真的如此,那麼梁某隻得對閣下說一句‘承蒙抬愛’了。”

“外面傳言,梁家大郎君傷醒之後,性情大變,如今一看,果然並非是空穴來風啊!”

梁晗聞言,又笑了,“不過是傷醒以後忘記了部分記憶罷了,不知閣下口中的‘性情大變’從何而來?”

來人這次真的是笑出聲來了,聲音如良玉相擊,這次梁晗聽得分明瞭,儘管其刻意偽裝,但是屬於女子聲音的清麗還是有跡可循。

“原來閣下是位小娘子啊,在下算是失禮了!”梁晗悠悠站了起來,對著樑上方向輕輕作了一個揖。

來人一下子沒有接話,但是梁晗卻感受到了兩道審視的目光。

“沒想到一向風流紈絝的梁家大郎君竟然能有如此辨別之能,倒真是讓人意外!”來人語氣中有些輕微嘲弄。正當這個時候,梁晗忽然聽到衣物破風而來的聲音,一眨眼,一個穿著夜行衣,臉上蒙著黑麵巾的人如鷂子一樣飄然落下,無聲無息,可見其輕功出神入化。

粱晗心中有些吃驚,沒想到對方的速度會如此之快,如果對方想要取他性命,那絕對是瞬息間的事。

看來自己的防衛該換了。

不過,他在她身上並沒有發現殺意,所以也不擔心。

燭光下,來人一身漆黑,梁晗唯獨看到其一雙如寒星般的深邃美眸,清冷不失嫵媚。梁晗心裡驚歎這一雙美眸,他毫不費力便能猜想到面巾之下的面容會是何等絕色!

“姑娘謬讚了,不過樑某覺得姑娘才是深藏不露!”如此精湛的輕功,沒個十數載怕是練就不出來吧?

女子上下打量眼前的人,從頭到尾,除了額上的傷口,無論是身高體型,還是五官面容都清清楚楚地表明他就是梁晗本人,但是,此時他臉上的那份從容鎮靜以及謀算忍隱的黑眸卻是那麼的突兀,彷彿一雙能洞察人心的眼睛卻被強行安在一個紈絝子弟身上一般,讓人覺得十分不協調。

“你不是梁晗,你到底是誰?”直覺告訴女子,眼前之人不是先前所見的人。

女子眯起眼睛問道。

“我不是梁晗?”梁晗聞言低笑了一聲,隨後反問道,”那你覺得我不是梁晗的話,又會是誰呢?”

鬱玄妙覺得對方此話十分耳熟,這不就是當初在長興寺上官華言問自己之時,自己回答他的話嗎?

如今倒是風水輪流轉了!

兩道目光在空中碰撞,火花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