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溪的院子叫明禮閣。

此時一位小廝跑進小院,還沒進屋就急匆匆的喊,“公子,公子,大事不好了......”

“嚎什麼?沒看到本公子受傷了嗎?”曹溪不悅的看向門口,“說吧,我倒要聽聽是什麼大事,這麼著急。”

小廝緩了口氣,指向外面,“夫子,祝夫子手拿戒尺趕過來了。”

“......”

曹溪虎軀一震,想翻身下床,但牽扯到屁股頓時一陣齜牙咧嘴,“快把四書五經給我搬過來,動作麻利點。”

“是,公子。”

一陣兵荒馬亂後,屋內很快傳出朗朗讀書聲:

“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

“公子,讀後面的,不然容易識破......”

“咳,子曰:人皆曰予知,驅而納諸什麼...陷阱之中,而莫之知闢也......”

......

當曹墨知步入院子聽到讀書聲傳來的時候,她就知道二哥恐怕又要遭殃。

本來或許沒什麼事,卻偏偏要讀論語,那是他能駕馭得了的嗎,人啊,貴在自知之明,顯然傻二哥對他自己根本就沒有明確且清晰的認知。

果然,祝先生臉已經黑了下來,曹墨知點蠟,又退後幾步。

“呵,幾日不見,我竟不知海河已經吃透前三書,開始頌念起中庸之道,想必頗有進益。”

“......”

原來那是中庸啊,那沒事了,她還以為子曰的都是論語呢。

不過還是得說一句:二哥真勇。

軟榻上,曹溪屁股朝上搖頭晃腦,像是才發現進屋的兩人,“咦?老師何時過來的,咳咳,學生身體不適,不曾迎接,還望老師恕罪。”

說著,作勢起身行禮。

祝知書哼了一聲,抬手攔住他:“不必,為師在屋外聽你誦讀聖人之言,頗為欣慰,就不用起身了。”

“嘿...嗯,都是學生應該做的。”

“你能如此想便好,不過雖說讀書百遍其義自見,但為了你少走彎路,誤解聖人之言,陷入空讀而不知其意之境地,為師打算仔細考校一番,助你理解。所謂中庸其至矣乎,民鮮能久矣,何解?”

“......”

吧嗒一聲,書本落下軟榻,曹溪張大嘴巴目光迷茫,“什麼中庸?”

“......”

祝知書臉色瞬間黑成了炭,噌一下抽出戒尺。

“逆徒!所謂人之所助者,信也。誠信者,天下之結也。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小信誠則大信立。又謂言必信,行必果,你就是如此糊弄老夫的?給我伸出手來!”

屋內所有人瞬間變成了鵪鶉,大氣不敢出,祝夫子的餘音在樑上環繞。

曹墨知可憐的看了二哥一眼,腳下一滑便溜出門去,祝老夫子正在氣頭上,她要是再去眼前晃悠,難免被當做池魚。

屋外聽動靜的小廝現在都跑沒了影,冬雪還傻乎乎走到裡面放東西,估計是不敢出不來了,還好她機智,只在門口站著。

在院子裡轉了一圈後,曹墨知來到東廂房,門口有一拿著書本的書童,以前見過幾次。

那書童見她愣了片刻,低頭行禮。

曹墨知指了指他身後的書房,示意自己要進去。

書童伸手做請,見小姐又呆呆看向自己手中書本,有些窘迫道:“這是公子課業,還未完成。”

“......”

曹墨知點點頭,又伸手指向曹溪房間,“送...去...”

“啊?”書童面露驚詫,現在送去豈不是要了公子的命?

不過小姐的話他也不敢不聽,只好紅著臉抱著書本離開。

曹墨知進屋勾起唇角,大哥在京城當官,曹溪以後是要繼承家業的,她也是為二哥著想。

不用太感謝她。

遠處傳來求饒聲和打手板的聲音,曹墨知在書房轉了一圈,順便順走了幾冊誌異話本,便去和冬雪匯合。

冬雪眼神幽怨,曹墨知拍拍她的手,轉路又去看望老張。

老張其實不是車伕,而是護院,只是昨天恰巧被早起的小嬋拉了壯丁,也算糟了無妄之災。

主僕二人到的時候,那憨厚漢子正躺在床上發出賊兮兮的笑聲,手裡捧著本書,時不時舔下手指翻頁,看得津津有味。

見曹墨知來了,老張急忙起身行禮,將書本不動聲色的收入懷中,然後撓撓頭道:“小姐怎麼過來了,快坐。”

這裡是護院們住的地方,環境自然不比公子小姐們的住所好,屋舍連成一片,一路過來不少人都偷偷看幾眼小姐,看得冬雪柳眉直皺。

“剛去了二公子院裡,小姐專程來看看你。”冬雪將禮品放好,撇了眼老張,“你還會讀書?”

“害,俺就瞎看看,瞎看,呵呵。”

老張因為體格高大的原因,大小也算個護院頭頭,又性格憨厚,認識他的人不少,後宅多有不便的事,大小丫鬟都是託他外出去辦。

“若我沒記錯,今兒是巡換崗位的日子吧,張大哥如今負責哪片地方?”

“後宅門口到西側門那塊兒,冬雪姑娘如果有事,直接託人去那邊找俺就行,不過還得等兩天,屁股疼,嘿嘿。”

“......”

——

——

午時,曹墨知回到繡樓和兩個丫鬟用過午飯,剛躺下不久,二舅媽便又領過來一個大夫,看樣子地位頗高。

“麻煩宋太醫了,墨知這孩子如今已經能開口說話,只是依舊有別於人,我這心裡啊,始終放心不下,就想著能否開些藥恢復的更快些,呵呵,若墨知完全康復,我曹家感激不盡。”

“夫人言重了,宋某定當盡力。”

“請......”

來人鶴髮童顏,不用二舅媽介紹曹墨知也有些印象,小時候給她看過病的大夫之一,退休前是太醫院御醫,如今定居江寧,沒想到舅媽將他給請了過來。

江寧距離金陵有些距離,恐怕舅媽昨天就已經派人去接了。

曹墨知躺在床上思緒萬千,外面宋太醫低垂花白眉眼靜靜診脈,屋內寂靜無聲。

直到宋太醫收回手,張彤萱才緊張地上前詢問:“宋太醫,如何?”

“呵呵,夫人不必多慮,從脈象上看,令愛心智已然恢復,甚至有些神思不屬。”宋太醫眯眼撫了撫鬍鬚,繼續道:“至於為何還沒恢復到正常水平,老夫想來,大概是心境塵封太久,靈臺蒙塵的緣故。”

曹墨知心裡咯噔一下,這老頭不愧是御醫,有點東西,連她胡思亂想的事都能摸透。

張彤萱則一臉喜色,她可還記得宋太醫小時候的診斷:“脈象無波無瀾,心智封閉,仿若一具空心軀殼,只會對外界刺激做出反應,老夫從未見過如此病症,待老夫先回去翻翻醫書。”

也就是一句話:老夫治不了。

“那...可要用什麼藥?”

宋太醫搖搖頭:“是藥三分毒,貴小姐恢復只是時間問題,無須用藥,最好是多帶她出去走走,多見些人,見識多了,心房自開。”

“好好好,多謝宋老太醫。”張彤萱笑得合不攏嘴,這是她這麼久以來最為開心的兩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