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獻醜,一般都用做謙辭。比如在一場文會上,一位書生如果搖頭晃腦片刻,突然一拍摺扇,說一句“小弟略有拙作,還請諸位斧正”,說完施禮道一聲“獻醜了”,那他大機率是要開始裝逼之路。

但曹墨知當下的情景不同,讓她寫字,那就是真的獻醜了,她倒也想寫出一幅好字讓大家開開眼,奈何手殘,剛才的字她還是認真寫的,沒有一點水分,全是實力。

好在唯一讓她略有慰藉的是,對她的評價,又從“朽木”變成了“中正平和”。

用過飯後,曹墨知跟著二舅媽回了西大院,沒回繡樓。

張彤萱如今恨不得將乖女綁在身上,又豈會放她回去。

倒是那身狐裘,自從她開口說話後,舅媽明顯對其感情複雜,最終也沒像說的那般拿去燒了,束之高閣供著。

說起來這還是舅媽入冬前才給她置辦的,費了很大的功夫,前天才取回來,結果被她穿出去才幾個時辰就英勇就義。

在院子裡,她也再次見到了大西瓜小船孃,彼時小姑娘正在樹下扎馬步,身穿府裡丫鬟的衣服,胸前被撐得很開。

見人回來,船孃收起架勢走過來行禮,口稱夫人小姐,想來她已經同意留下。

這年頭只要不是被買賣的人,都不會變成主家的私有財產,曹家的丫鬟下人,也多是籤的契約,受官府保護。

所以說起來,相比於在外頭撐船掙辛苦錢,當大戶人家的丫鬟其實是一個很不錯的高薪職業。

“這姑娘叫賀蓮枝,倒是要比你長一歲,以後就和小嬋一起照顧你。”舅媽拉著她的手給她介紹,“先讓她在我這兒學些規矩,等過段時間再送去你院裡。”

曹墨知總是控制不住視線想往人胸口上甩,聞言點點頭,想想又抓起賀蓮枝的手,慢慢開口道:“謝,謝......”

賀蓮枝俏臉唰一下紅了起來,支支吾吾說著不用太客氣,她是船客,救她是她的本分。

舅媽在旁邊眉開眼笑,乖女今天又說了兩個字,值得慶祝,隨後便拉著她進屋,進門前她轉頭看向旁邊道:“夏竹,你去帶帶蓮枝,儘快熟悉一下。”

“是,夫人。”

賀蓮枝目送兩人進屋,被握著的那隻手微微蜷縮了下,有些發燙。

她昨天就覺得這小姐好看,如今打扮一番更是眉眼如畫,仙女一樣。

和自己一比,自己就像是鄉野村姑一樣,忍不住自慚形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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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墨知在舅媽房裡坐了差不多一刻鐘,便受不了找了看望二哥的藉口離開,無聊是一方面,舅媽太熱情是另一方面。

回院的路上,身邊的冬雪全身都掛滿了包裹,都是舅媽開心送的,舅媽財大氣粗,看著合適就直接裝起來,她怕再待下去舅媽會把整個西大院都搬進自己樓裡。

小嬋聽到動靜急忙迎出來,“小姐回來啦,呀,冬雪姐姐怎麼拿了這麼多東西。”

“都是二夫人送給小姐的。”冬雪躲開小嬋想幫忙的手,“我來就好,小姐要去看望二公子,需要準備些東西,你去備吧。”

“哦,好吧。”

冬雪將東西拿去房間整理,直到看不到她的身影,曹墨知才拉住小嬋上樓。

“可累死我了,又是作詩又是寫字的,差點沒崩住。”

小嬋望望下邊,壓低聲音,“小姐,發生什麼事了嗎?”

進屋後取下斗篷,曹墨知軟塌塌歪倒在床上。

“也沒什麼事,字寫得不好被笑話了。”

見小嬋抱著斗篷一臉好奇,她猛然坐起下定決心,“小嬋,我要練字!”

小嬋眨眨眼睛,也是猛然點頭,“好的小姐,我這就去收拾書房。”

她閨房的隔壁就是書房,不過這幾年都沒怎麼用過,學堂都去得很少了。

“倒也不用這麼急。”曹墨知伸手攔下突然躊躇滿志的丫鬟,重新癱軟下去,“這種事情非一日之功,過幾天吧。”

“......”

小丫鬟抿著嘴笑,原來小姐恢復後是這個樣子的,感覺好有趣。

將斗篷疊好放到一邊後,小嬋就去準備禮物了,補藥什麼的她有不少,她這裡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有,雖然曹溪那裡肯定不缺,但放著也是在庫房吃灰,倒不如拿去消耗掉。

曹墨知揉揉額頭,總感覺少了什麼東西,但又一時之間想不起來,索性不再想了,安心養神。

裝呆是個辛苦活,是對身體和精神的雙重考驗,她得時刻保持警惕,不然指不定就會因為一個不經意的動作或眼神而露了餡。

說實話,這才一早上她就受不了了,要坦白的心蠢蠢欲動,不過想著以後和孃親姐姐一般的神仙生活,又熄下心思。

還有就是很無聊,不能出去,又不能再跟以前一樣發呆發一天,她都不確定自己還能撐多久。

沒點事兒幹遲早得憋出病。

至於女兒家們繡花之類的活計......那不如給她一刀來得乾脆。

再說她一個大家小姐,又不想著嫁人,也沒自己繡嫁衣的必要,鬼才願意學。

很快,冬雪整理好物品,用得著的就拿上來,不用的就拿去庫房登記造冊。

小嬋手裡有個小冊子,上面記載著她的各種財產。

她是個富婆,這是毫無疑問的,但具體有多少,這還真不清楚。

只知道祖母去世前將她所有的財產嫁妝,全都留給了最受寵的孃親姐姐,然後孃親姐姐又將很多都送給了她。

不過像鋪子莊子之類的,都是二舅媽在幫忙打理,有些還不在金陵城,所以她手裡其實也就剩下些古董啊,首飾啊,字畫啊,銀票啊...之類的。

床上曹墨知發出壓抑的笑聲。

......

後宅都是女眷,過了榮安堂再出一道門,便到了前院,住的都是成年公子,還有小廝家丁之類的。

當然,除了住人,學堂書樓也都在外院。

所以很不巧,曹墨知剛拐出後宅不久,便側面遇上了那位祝夫子,左牽戒尺右擎藥包,看模樣是剛下課,和她想到一塊兒去了。

做為曹墨知和曹溪共同的老師,祝知書向來看到兄妹二人就感覺太陽穴突突直跳。

曹溪不是做官的料,平時又不學無術,胸無大志,所以被他罵做“腐草”,兄妹倆一“朽木”一“腐草”,都是他職業生涯中巨大的汙點。

但即使這樣,做為老師的責任感,還是讓他前來看望,順帶想借著此次機會教育一番。

曹墨知暗歎一聲晦氣,然後恭敬行禮,冬雪替她稱一聲先生。

祝知書顯然也沒想到會碰到她這塊朽木,表情變化了一下,隨後便做出威嚴模樣。

“嗯,事情為師聽說了,沒事就好,雖然海河犯了大錯,莽撞之過,但你能不計前嫌原諒他的過錯,兄友弟恭,也不枉我苦心教誨。”

“......”

曹墨知再次行禮,感謝他的唸叨,然後伸手做請。

祝知書點點頭,前面開路“為師還聽說你已經能說話了?”

“......”

“是。”

“既如此,便繼續來學堂上課吧,為師可好久沒在學堂看到過你了,課業也落下一大截,連你的弟弟妹妹們都不如。讀書可以明目,以書為鏡,想來也可以讓你恢復得更快。”

“......”

“嗯?可聽到了?”

“......是。”

別人面前曹墨知可能是裝的,但在祝夫子面前,她是真的不想說話,整天在耳邊唸叨繁瑣晦澀的聖人之言,她都怕了。

但這可是能把原來的她都念叨著憋出一句詩來的狠人,想想還是從心的再答了一個是。

至於去不去,那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畢竟據說扯住舅媽衣袖撒個嬌,舅媽能黏她一整天,不知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