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城裡倒是有兩家醫館,能給咱老百姓瞧病,不過那兩家都不出診啊?還是得僱個車把人送過去接骨。”

郝嬸子一邊說,一邊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齊熾。

她平時跟周娘子來往得多,周娘子只說男人是個獵戶,家裡有個閨女,卻極少提起自家男人的事。

她估摸著周娘子男人怕是待媳婦不咋地,因此上並不多問。

如今見了這男人,倒是讓她十分的意外。

沒想到周娘子的男人這長相,雖然臉上有不少血痂,看不大清臉,但細皮嫩肉,眉是眉眼是眼的,應該是差不了。

就是這為人處事上頭吧,果然不大行。

都來她家這麼長時候了,就沒見他說過幾句話,全靠娘子張羅,

段沁聽到這話,一隻手不自覺地放在胸口輕撫著,忽然間抬起頭。

“嬸子,除了府城那兩家醫館,可還有哪裡有好的接骨大夫麼?”

本來她只是謹慎,想先觀望一番再說,現在卻越發肯定,絕對不能進府城了!

若去府城,必遇危險!

郝婆子撓了撓頭,“咱村裡就有個鈴醫,會接骨治傷,要不要讓他先來瞧瞧?他一般只要個十來八文,實在拿不出錢來,給他幾斤糧食,或送一壺老酒也行!”

齊熾原本儘量保持面無表情,聽到這兒,他差點就要跳起來了。

什麼?

他堂堂一個親王世子,平時十兩銀子丟在地上,他都不稀罕看一眼的,如今他傷了腿,居然要一個江湖郎中來給他治腿?

診費還特麼的十文?

王府裡給狗治腿都沒這般潦草!

一隻手搭在了齊熾的肩膀上。

段沁手上稍微用力,深深地盯了齊熾一眼。

那話外之意也十分明顯。

想死嗎?

齊熾長長地出了口氣。

暫時壓下了爆發的脾氣。

“嬸子,不知道這位大夫的醫術怎麼樣?”

郝婆子一聽,可不就開啟了話匣子。

什麼哪年某老漢放羊跌到溝裡,摔折了胳膊,叫高大夫用幾根樹枝捆著,用了半個月就好了。

什麼哪月誰家的狗子跑到山裡打架,瘸了腿回來,也是高大夫給糊了些藥泥治好了,現如今滿山遍野的撒歡,那是一點瘸都看不出來了!

還有隔壁家淘小子在井沿上磕了頭,也被高大夫給治好了,就算如今留下了個酒盅大的疤,但小子頭上有個疤算啥?一點也不耽誤娶媳婦!

齊熾是越聽心越涼。

可段沁卻上了心。

“嬸子,勞煩您幫忙請這位高大夫來給我當家的看看腿,我們山裡人家,攢幾個錢不容易,去了府城,怕是把我們全身家當都花光了也看不起。”

她說得可憐,聽得郝嬸子連連點頭。

“那可不是,那醫館是好去的?少不得要拉饑荒!窮人得不起病啊!”

她熱心地應下,風風火火地就出門去請高大夫了。

見到房裡沒了旁人,齊熾立馬發作。

“你,你!什麼遊方郎中,糊弄人的把式,也叫他來治我的腿!我看你是沒安好心!”

段沁也不慣著他,“信不信你現在去了府城,不管是哪家醫館,不出三天,你小命就沒了!你不怕死,我們娘倆可還想好好活呢!”

齊熾的聲音稍稍小了些。

“那也不能讓庸醫來治我的腿!若是有個萬一……”

“有個萬一,我把我這條腿賠你!”

段沁直接拍了拍自己的腿。

這村婦如此光棍,倒讓齊熾一時語噎。

“你,你……我要你的腿有何用?”

段沁反問道,“我救你治你是為了我們娘倆的好日子,你若是瘸了,死了,與我們娘倆有何好處?”

這話聽起來好生有道理,他一時竟無法反駁。

“還有,一會兒郎中來了,你若是不知道如何應對,就什麼話都莫要說,由我來,不然露了馬腳,你猜會不會引來殺身之禍?”

齊熾憋屈地哼了一聲。

二人說完了話,屋裡一陣尷尬的沉默。

當然這尷尬是屬於齊熾的,段沁一個兩世為人的老油條,不但不尷尬,還自在的很。

她倒是想得很開。

上輩子她過的那叫什麼日子,不過是在泥坑裡打滾而已。

這輩子過的每一天都是白來的,她就要順心稱意地過。

冒點險怎麼了?玩的就是刺激!

段沁說完了齊熾,便去桌上盤子裡挑了個紅果子,遞給寶兒。

寶兒捧著果子,乖巧地啃著。

“寶兒,這位,就是娘給你找的新爹!”

寶兒轉過頭來,兩隻大眼睛眨巴眨巴,疑惑地望向齊熾。

這個新爹,不知道會不會喝得臭臭的,不知道會不會罵人摔東西呀!

“新爹家裡有吃不完的好吃的,有穿不完的花衣裳……”

聽到這句話,寶兒的眼睛瞬間就是一亮。

齊熾裝做沒看到小女娃那看糖葫蘆的神情。

哼!

這村婦,也就這點見識了。

就知道吃穿!

“要是讓別人知道了,就要來跟你搶這個新爹。所以咱們不能讓人知道新爹是新的!誰來問你,他都是你爹,知道嗎?”

寶兒嗯了一聲,重重地點頭。

天王老子來了,這也是她親爹!

誰也不能搶走她的新衣裳和好吃噠!

齊熾面無表情,在心裡不斷地翻著白眼。

這臉皮厚的村婦,教孩子都不教點好的!

叮囑完了女兒,果然就聽到院外腳步聲和說話聲。

“高大夫,就在這屋裡,快幫忙瞧瞧,周娘子男人的腿還能不能正過來了?”

隨後就見郝嬸子領著個瘦小的中年男人進了屋。

這中年男人,穿了身灰布豎褐,花白頭髮花白鬍子,瘦瘦小小,要不是身上揹著個藥箱,看上去就跟尋常的農家漢子沒啥差別。

“高大夫,我相公在山裡打獵,從崖上跌下來,一條腿傷了,您看看這是骨頭折了還是脫了位?”

高大夫伸出手來在齊熾腿上摸了幾下,“痛不痛?這裡呢?那這裡呢?”

齊熾全程高冷,本是一聲不吭,然而這江湖郎中碰到了他傷處,疼得他額頭直冒冷汗,也不由悶哼出聲。

他腿上那傷處,此時已經青腫泛紫,還有點點血跡,看上去十分可怖。

不過這農家土大夫倒是很鎮定,探查一番就道,“骨頭倒是沒斷,就是脫了位,正一正骨就成了!”

他收了手,看向郝嬸子,“診費二十文。”

郝嬸子笑道,“高兄弟,能否少一些,周娘子家在山裡頭,日子可不好過。”

她是知道周娘子的,每回在府城賣了繡品,自己連個燒餅都不捨得吃。

長年那兩身灰撲撲的衣裳,都是用男人的舊衣改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