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蘭花,我再問你一次……”

“你真的要跟我們一起去雲頂天宮嘛?”

陳皮冷著臉,看著風雪中低垂著頭的蘇濃,又一次問出了出發之前就問過她的那個問題。

這已經是第三次了。

他第三次問她,真心的,擔憂的,希望她……能夠拒絕,然後好好離開,在世界任意某個角落好好活下去的。

但他的願望註定要落空了,畢竟蘇濃本身就是奔著死來的。

他們都以為她蘇濃是為了小官,為了保護他拼死拼活,癲狂地,沒有理智地走上這條路,對於她來說必然苦難重重,一不留神就通向死亡的道路。以為她瘋狂,沒有自我,但其實,她也只不過是想要一個終結而已。

一個關於所有一切的終結,不論是關於她的生命,她身上揹負的那些冤魂,還是關於這個世界發生的一切——都該有個結局了。

她的,蘇濃的,張濃的,張蘭花的……

開始在雪山,終結也在雪山。

這就是她的命運,她的路。

鮮血落在雪地裡,紅的一片,像是絕境裡綻放開的絕望花朵,一滴,一滴,一朵一朵,又很快被不斷落下的雪花所覆蓋。

蘇濃低垂著頭顱,耳邊飄飄渺渺地迴盪著陳皮嚴肅且有些擔憂的聲音。

“那你呢?”

“你就一定要去到雲頂天宮——一定要追求到所謂的長生嘛?”

還有溫熱的鮮血不停地從鼻腔裡爭先恐後地湧出來,很快地就在極寒的天氣下迅速失去了溫度。

蘇濃有些緩慢地抬起手將鼻子狠狠地按住,以一種極其強硬暴力的手段止血。

“明明你也是一把老骨頭了,看起來比我還危險幾分。”

大雪中她仰起頭,笑著看陳皮,臉色蒼白著幾乎要和身後的雪地融為一體。恣意張揚的模樣卻和當年他們初遇時沒什麼區別。

“哼——”

“既然你都非要去了,我這個老頭子又有什麼不可去的。”

陳皮一說完,扭頭就走,疾步走到嚮導身後,沒有再看蘇濃一眼,只留給她一個有些瀟灑的背影。

“蘇小姐,其實陳老闆說的也有些道理。”

“我們現在折返,說不定還能和自己在意的人多相處幾天呢。可一旦走上了眼前的這雪山,或許就再也沒有下山的機會了。”

霍源還在喋喋不休地念叨著,比起救死扶傷的醫生,蘇濃到覺得他更像個管事的老媽子,一天到晚這個嘴皮子就沒停下來過。

“我知道啊……”

蘇濃仰起頭來,又一次看著紛飛飄零的雪花。

“我當然知道……”

雪花和往常的每一次一樣飄飄洋洋地落在她的眉骨上,睫毛上,臉頰上,眼眶裡……只不過融化的速度好像,慢了些。

這是她看過的第幾場雪了?

她已經有些記不清了,只恍惚地記得,死亡過後再次醒來,看見的就好像是白茫茫的雪,被皚皚白雪覆蓋的山脈只隱約地窺見一種勾連的起伏,無處不在的白,幾乎讓當時的她瞎了眼。

現在,她帶著偷來的生命,歷經千帆,又一次地,要走進那白茫茫的雪山。

“你留在山下吧,和他們隨行,估計你連山頂都挺不到的。”

鼻腔裡的血液不再流淌,蘇濃緩緩地鬆開手,收回落在渺遠天邊的視線,然後格外認真地看向了霍源。

“……可是……”

霍源握著揹包肩帶的手指緊了緊,最後支支吾吾,卻始終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證明自己適合跟她一起上路的理由。

“行了,有些時候騙騙別人就得了,別真把你自己騙了。”

沒有編造好的藉口和理由都被蘇濃的話堵在喉口,最後伴隨著冰冷的空氣一起被呼吸進去肺泡裡,讓人控制不住地打個哆嗦。

霍源最終還是妥協,僵硬著胳膊有些笨拙地將自己身上的揹包遞了出去。

“蘇小姐,揹包裡都是補給品和藥物……希望你能照顧好自己……我會——”

“謝了。到時候記得幫我再跟張日山那傢伙道個謝。”

不等霍源將剩下的話說完蘇濃就利落地將揹包接過,然後轉身,頭也不回地走進了雪中,跟上了不遠處的隊伍,最終走向那雪山。

“……等你……”

未完的話語被分割為兩部分,一部分從風雪中傳到蘇濃耳朵裡,另一部分模模糊糊地消散在風雪之中。

霍源靜靜地停留在原地,看著那道纖細薄削的像是雪松一樣的脊背逐漸消失的雪中,像是迴歸自己的屬地,又像是迷失在無盡頭的霧氣中。

總之,她很快便不見了。

原本紛紛揚揚的雪突然就小了起來,風也不再那麼淒厲地嗚咽。所有的一切都平靜下來,平靜地迎接著人們的走進以及遠離。

“我說天真,就這——兩張照片就把你哄騙來了啊!?”

雪地裡,王月半哼哧哼哧走在前邊,轉頭有些無奈地看著手裡死死捏著兩張照片的無倔驢邪小朋友。

“你懂什麼,這可是從我三叔留下來的那堆東西里翻出來的。”

“而且這一次是別人邀請我來的。”

“我說天真,那個什麼陳皮阿四把你哄騙到什麼犄角旮旯地給賣了,就你現在這天真的小傻樣,估計到時候還要給人家數錢呢~”

“你是真天真,人家可是混跡江湖的老油條~”

王月半嘴上不饒人地調侃著,身體卻格外誠實地走在前邊,還又往無邪的方向靠了靠,替他擋去了大半的風雪。

“胖子,你也別太小瞧我,到時候誰賣誰那還不一定呢。”

原本被捏在手上的照片又被無邪塞回自己的衣兜裡,他一邊衝胖子說著,一邊有些狡黠地笑了笑。

這時候不像出水芙蓉的弱官人,到更像是有些狡猾的玉面小狐狸。

走在前邊的嚮導一路聽他們鬥嘴,在最前邊有些擔憂地回過身子來。

“要我說啊,兩位老闆們,您二位是少說兩句話,說不定還能早點到達你們說的位置呢~”

嚮導面上笑呵呵地,卻有些侷促地搓了搓手。

似乎有些後悔剛剛一時衝動說出的話語,正惴惴不安地等待著老闆們的下一步反應。

而聽到嚮導這話的王月半和無邪相視一笑,最後應和著,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與此同時另一邊,陳皮阿四的隊伍行至半山腰,找到一處避風的地方就突然停了下來,生火紮營,看樣子是要在這裡過夜了。

蘇濃就靜靜地立定在陳皮身邊,像尊雕塑似的,環抱著手臂看一旁的幾個夥計搭帳篷。

“怎麼先前還走得那麼著急呢,這會兒又突然停住了啊~”

“等人啊?”

她語氣懶洋洋的,就像是冬困始終睡不醒的貓,就那麼鮮活地站在他身邊,嬉皮笑臉地,似乎比黑瞎子還要不正經幾分。

“對啊,等人。等你這次點名要見的人,怎麼樣,開不開心?驚不驚喜?”

陳皮也環抱住自己的手臂,扯出個有些彆扭的笑容來。

兩個人站在一塊兒,就像是玩123木頭人裡,誰也不願意先認輸的兩小學生。明明兩人年齡加起來都快三百來歲了,卻還是幼稚得要命。

emmm或許是——都有一顆童趣的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