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拂面,有雪花紛紛揚揚地飛來,像是飛蛾撲火一般前赴後繼地融化在呼撒出來的熱氣之中。
飛揚的大雪之中,整個村鎮格外地安靜,只有從煙囪裡延伸出來的白煙向著來人無聲地告知著生活的跡象。
蘇濃不遠不近地綴在隊伍最後,透過風雪望不遠處雪山。
就像是一場有始有終的故事一樣,或許她和張家,在東北所發生過的一切,在這一次之後就要迎來屬於自己的結局了。
腳下積雪在踩踏之中發出熟悉的嘎吱嘎吱的聲音,和許多年前幾乎沒有什麼變化。
撥出的熱氣在眼前氤氳著,不一會兒,隊伍就停了下來。看起來應該是到了可以歇腳的地方。
風還是呼啦呼啦地吹著,像是天地間永遠都不會停止的痛苦悲鳴,怎麼聽怎麼悽切悲涼,走過曲折的雪峰顫顫巍巍地來到了蘇濃的面前。一下又一下鍥而不捨地吹滅了她手中不斷點燃的防風打火機。
“啊真他媽的……”
手指間夾著的香菸逐漸潮溼起來,被指尖溫度下逐漸融化的雪花一點一點侵蝕。
原本殘留的一點點溫度跑走,防風打火機也還是怎麼都點燃不了,蘇濃的耐心就這樣一點一點被消磨,最後索性將防風打火機和潮溼的香菸捏在一團隨意地又塞回了衣兜裡。
“蘇小姐,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況,還是不要吸菸的好,這樣的話,你好好從山裡活著回來的機率還要高一些。”
熟悉的男聲從身後響起,不厭其煩地說著,提醒著她現在自己的身體狀況到底有多糟糕。一遍又一遍地囑咐著究竟怎樣才能多活幾刻。
“啊……醫者仁心啊……”
“你要是真知道了我以前幹過的所有事,或許就不這樣想了。”
“也許你還會在心裡向上蒼祈禱讓我早死呢。”
蘇濃仰起頭看著撲面而來的雪花,語氣懶洋洋的,對於這個跟狗皮膏藥一樣一路跟著她的男人頗為無語。但確實也拿他沒什麼辦法。
她想如果放到以前的話,她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將人在半路殺了,然後隨意找個隱蔽的化糞池丟進去;但現在,她既不能將人隨意地丟在荒郊野外,也將沒法將趕走,更不能隨意地殺人拋屍。
當然,這都是玩笑話了,現在的蘇濃連自己都快顧不過來了,就更沒有精力去管一個同情心氾濫的年輕醫生了。
不過,有這麼一個人在,多說說話,精神頭確實好了許多。
看起來似乎也不全然是一件壞事。
前後兩輩子加起來,似乎也就只有那麼零星的幾個人安安靜靜地聽見了她的心聲;不,更準確一點來說是就兩個人。
一個是之前厚臉皮好不容易走到了她身邊的唐小虎,還有一個就是在她選擇獨自走向死亡時候遇到的這個話多的擁有良好醫德的年輕醫生——霍源。
“蘇小姐也不用故意這樣說,現在我看見的不過是一個病重還不好好愛惜自己身體的病人罷了。”
“我的僱主想要你好好活著,我也想要你好好活著……我想,還有很多人都想要你好好活著的。”
風雪中,霍源緩緩地又向蘇濃靠近了幾步,最後站在她的身側,靜靜地看著她蒼白且稜角分明的側臉。蘇濃仰頭看雪,他就偏頭看蘇濃。
蘇濃沒再往下接話,只安靜地仰著頭。
大片的雪花飄揚紛飛,搖搖晃晃地,落在她的臉上,眼皮上,眉骨上,甚至是眼眶裡……最後全都在她微弱的體溫下避無可避地化為小水珠,從她的臉頰上,眉骨上,眼眶裡流淌出來。
一種深切的無力,痛苦,悲傷,就在那些雪化的水珠裡緩慢地流淌出來,在寒風吹拂下逐漸結成霜。
蘇濃沒有眨眼,霍源也沒有眨眼。
一個是因為痛苦到最後只剩下了麻木不仁,幾乎無知無感,還有一個是害怕自己眨眼的瞬間,自己眼前這個過分瘦削蒼白的女人就要和大片的雪花一起無聲無息地落進雪地裡,最後被雪無聲地掩埋。
“張蘭花,傻站在雪裡幹什麼!進屋了!”
有些厚重的雪花被人踩得嘎吱作響,由遠及近。等渾厚有力的聲音穿過風雪來到蘇濃耳邊時,人也就走到了。
“怎麼,傻站著,凍死自己然後化成冤魂飄到長白山裡保護你那小官!?”
陳皮提著一件深綠色的軍大衣,罵罵咧咧地把衣服披在了蘇濃身上,然後不容人拒絕地將人從雪地裡扯進了一家農戶的院子裡。
記憶隨著生命一起流逝了,但是熟悉的感覺還殘存著。
“橘子皮?”
在殘破坍塌的記憶廢墟里,風雪響著,叫蘇濃突然發現了完好的一角。
她有些疑惑地念了出來,陳皮的腳步一頓,卻再沒有像多年前的那個小孩一樣炸毛,只是走得更快了些。
霍源到是沒想到會有這樣一出,不過也沒有猶豫,很快便不遠不近地跟了上去。只不過,對於他來說,纏繞在蘇濃身上的迷霧,好像更濃郁了些。
零星的記憶飄散,只抓住一瞬就消失不見,像是脆弱的肥皂泡沫,只在空氣中存在了幾秒,都還沒來得及觸碰到,便碎裂開來。
蘇濃都還沒來得及真正在意思考起來呢,就已經消失不見了。
她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到是不怎麼在意,最後只是任由著陳皮扯著她,將她塞進了屋子裡。
溫熱的空氣將她瞬間包裹,所有的寒意都在進屋的那一瞬間被驅逐。
寒霜融化,停留在髮間的雪全都化開,僵直麻木的手指也逐漸恢復了直覺,很明顯的,被凍得有些發疼。
蘇濃隨意地將軍大衣套在自己單薄的厚外套上,然後又擺弄了幾下略微僵直的手指,確保所有關節都恢復原本的潤滑和靈活以後,一個人安靜地坐在了燃燒的火爐旁邊。
被烤暖的乾燥空氣暖烘烘地拖著人的臉,激發了行走一天的所有疲勞,讓人發睏。在沒有人開口之前已經有好幾個人打了大大的哈欠。
就連蘇濃她自己也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哈欠。
沒辦法,人總是要服老的。
自己年紀畢竟大了,比不得年輕人了。
蘇濃望著燒紅的爐壁,有些跑錨地想著,發散的神思早就不知道走到了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