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再救她一次吧。”
火車上,霍源看著和車廂一起微微晃動的檔案,腦海中回想起來的卻是父親之前說的話。
黑色的文字在白紙上躍動著,在火車與鐵軌相接的哐當聲音中成為一舞曲,一旁照片上的臉卻冷冷的,實在是沒什麼表情。那樣冷豔的眉眼卻叫霍源感到無端的熟悉。
“究竟是在哪裡見過呢?”
霍源苦苦思索著,在火車停靠的那一瞬間終於找到了答案。
那張臉,他在父親的書房裡見過,就夾在一張麒麟畫作的旁邊,是一張黑白輕微模糊的證件照,也幾乎和不遠處朝著他招手的女人一模一樣。
重重疊疊的人群擠擠挨挨地往火車站外湧動,蘇濃等在出站口,懶散地倚靠在一家小商店門口的冰櫃上,指尖正夾著剛從櫃檯裡取出來的香菸。視線透過嫋嫋的煙氣鎖定在不遠處逐漸靠近的人群上。
當火車的鳴笛聲再次響起的時候,她終於在人群中找到了那張熟悉的臉。在一眾或黃或黑的疲憊人臉中格外顯眼,像是混進紅豆堆裡的一粒白米。
香菸在指尖燃盡,殘餘的火星還沒跳動幾瞬間就被捻滅。看著不遠處還在四處張望的男人,蘇濃終於站直了身子,在他視線掃過來的時候揮了揮手。
只是看起來依舊沒什麼精神,像是隻冬天太陽底下伸懶腰的貓兒。
“蘇小姐,你好。”
“我叫霍源,是你這次的隨行醫生。”
男人推了推臉上裝飾性的金邊眼鏡,微笑著伸出了自己骨節分明的手。
“你好。”
看著眼前幾乎要和記憶中那人完全重合起來的一張的臉,蘇濃伸出手象徵性地握了握,卻只簡短地回應了兩個字,就再沒有下文了。
“蘇小姐,您的情況我大概瞭解了,就是即時狀況的話可能還需要我再給你把把脈什麼的………”
只不過霍源的嘴倒是沒有停下來過,跟在蘇濃身後接連不停地說了一路。
“你知道我們接下來要到哪裡去嘛?”
“知道之後的路上可能會出現什麼樣危險嘛?”
“知道這可能是一條不歸路嘛?”
或許是被霍源一直不停的小嘴吵得實在是煩了,蘇濃猛地停下了腳步,轉頭看著還有些懵的霍源接連不停地丟擲了三個問題。
“…………”
長時間的沉默,讓原本沒有什麼多餘表情的蘇濃微微皺了皺眉頭。
對於霍源幾乎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戰五渣模樣,她有些煩躁地咬了咬舌尖。
如果放在以前的話,說不定她還能帶著他去雲頂天宮溜一圈再全須全尾地帶回來,可現在,她只是一個隨時發病,隨時都可能死掉的一個人,實在是不能夠帶著這樣一個柔弱醫生。
“你就當是長時間行醫之後的一個假期吧,在這邊玩一圈就回去吧。”
“我要去的地方,不適合你去。”
蘇濃再次開口,打破逐漸蔓延開來的沉默,轉身就想要離開,剛沒走兩步,卻被人抓住了手腕。
溫熱的掌心貼合在有些冰涼的面板上,耳邊傳來霍源異常堅定的聲音。
“我知道,但這次,我是盡力來救你的。”
“受到別人的委託,替他來救你。”
“是你父親霍遠吧。”
“不過——”
“沒有人比我自己更加清楚我自己的身體了,沒救的,不必白費力氣。”
蘇濃不為所動,只一個巧勁兒,有些纖細的手腕就輕易地逃離了霍源的錮制。
“不過,還是幫我向你父親問個好,順便再幫我道一聲感謝。”
只留下這一句話,她就頭也不回地融進了人群,纖薄的背影很快就消失不見。
“………”
纖薄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見,周圍只剩下了湧動的人群,霍源收回視線垂眸看著自己的骨節分明的手指若有所思。
就在剛剛,他幾乎摸不到蘇濃的脈搏。微弱的跳動,明顯的瀕死狀態,她的身體狀況比外表看起來還要再差上十倍。比張日山帶給他的病例上的症狀還要更加破碎,無法拯救。
或許,真如她所說的,他根本就救不了她。那些開口說出的話語怎麼都像是誇張不切實際的諾言。
霍源停留在原地思索片刻,最終還是跟著湧動的人群一起,走向了蘇濃離開時的方向。
走出去沒多遠,蘇濃就又點起了一根菸。不正常跳動的心跳在煙氣中逐漸平復下來,鼻腔裡隱隱約約的血腥味道也逐漸被濃郁的尼古丁味道所取代。
呼吸逐漸變得潮溼起來,有殷紅的血落在香菸上。就在尼古丁進入肺部還沒來得及再從鼻腔裡出來的時候。
麻煩。
她有些煩躁地向著,將香菸掐滅,就著濾嘴那一頭直接塞進了還在留著鼻血的鼻孔裡。
和波瀾起伏的奇怪情緒一起,見證她無可救藥迅速燃燒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