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苦澀的味道盤踞在口腔裡，侵佔了每一個味覺細胞，蘇濃有些煩躁地開了口，語氣實在是不怎麼友好。
沒有罵娘已經是她保持理智慧夠做到的最大程度。
“可是，不吃飽了又怎麼有力氣趕路呢？”
“沒有個好身體也趕不上想找的人啊~”
黑瞎子端著盤青椒肉絲炒飯在蘇濃身後絮絮叨叨地說著，那張嘴就沒停下來過。偏偏每一句都精準地在蘇濃雷區上蹦躂，刺激著她的神經。
“我就要死了。”
藥效上來，盤踞在軀體上的疼痛逐漸消散，連帶著逐漸狂躁起來的神經也逐漸安靜下來。蘇濃深吸一口氣，心情終於有所平復。她沒什麼表情地轉過身來，看著黑瞎子，無光的眼神像是一灘死水。
“我馬上就要死了。”
他聽見她這樣說。
沒有起伏的，沒有一絲波瀾的，就像是一尊跨越了遠古之後終於要走向破碎的石塑。讓他的心口跟著一顫。
“所以，這一趟你還是非去不可了是嗎？”
“拼死拼活地就是要跟上去，是嗎？”
原本吊兒郎當的表情像是潮水一樣褪去，黑瞎子的聲音突然冷了下來。他定定地看著蘇濃，灼熱的視線透過墨鏡長時間地停留，試圖從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上找到一絲起伏波瀾。
很可惜，他看了很久也沒有找到一點。
連想要帶她走的一個藉口也不給他機會找到。
“我只是就要死了，又不是殘廢了。”
幾乎佔據了所有神經的疼痛終於逐漸消散，理智也跟著逐漸回籠。深呼吸幾次之後，蘇濃終於站直了身子，看著黑瞎子突然正經起來的樣子沒什麼表情地懟了回去。
“我情願死在路上，也不要困在房間裡靜靜等待死亡。”
“安靜地等待死亡，才是最大的折磨。”
“再說了，我要是不行了，不是還有你們給我收屍嘛。”
太陽逐漸落山，一種明亮的黃色光芒將整個街道包裹起來。
蘇濃偏頭朝著黑瞎子笑了笑，又從衣兜裡掏出一顆大白兔奶糖遞了過去。語氣平淡的要命，就像是詢問明早要吃什麼一樣。
“………”
黑瞎子看著被暖黃色光芒包裹起來的溫柔笑著的蘇濃，那樣柔和的臉逐漸和許多年喇嘛廟裡的時光重合起來。彷彿她要超越時光超越世俗，在光芒完全消散的時候也跟著一起消失。
“我可不給你收屍，到時候，你自己走回去。”
他又勾起有些痞裡痞氣的笑，語氣重又變得吊兒郎當起來，只是墨鏡之後的視線仍舊灼熱地停留在她臉上。接過大白兔奶糖的時候順便將手上的青椒肉絲炒飯強勢地塞給了蘇濃。
蘇濃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算是色香味俱全的炒飯也再沒說些什麼，只是安靜地跟著黑瞎子走進了小店內，隨便找了個小板凳做了下來。
炒飯一勺接著一勺地塞進嘴裡，蘇濃卻有些嘗不出來味道。最後在黑瞎子的注視下迅速地吃完了這一盤對於她來說味同嚼蠟的炒飯。
“他們這次夾喇嘛大概什麼時候出發？”
蘇濃接過黑瞎子遞來的紙巾開口問道。
“大概三天之後。”
“對了，張日山還順便給你找了個私人醫生，大概兩天後到，到時候你記得去車站接一下人家。”
黑瞎子像是突然想起來還有這一茬兒一樣，從皮衣裡掏出一個檔案袋向蘇濃遞去。
“聞名國內外的好醫生⁓”
黑瞎子一邊說著一邊還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
“你不跟陳皮他們一起？”
“不，高手有啞巴張那一個就夠，我還有特殊任務。”
黑瞎子一邊回答著，還一邊故作深沉地推了推臉上的墨鏡。
對於黑瞎子的行為蘇濃早已經完全免疫，只是在哦了一聲周接過了檔案袋，仔細看起了封條上有些熟悉的名字。
“霍源？”
“對，有霍醫生在，就算你沒有張婉玉的那些個壽命燃燒丸也能活下來。”
“……”
是啊，除了小官，還有張婉玉那傢伙呢。
蘇濃想著，沉默片刻就又開了口。
“張婉玉也幫我看顧幾分吧，至少別叫她死在小官前邊。”
當熟悉的名字再次被人提起的時候，她心中控制不住地泛起波瀾。
就像是原本平靜的湖面突然被投入了一顆石子。但她又是冷靜地，冷靜地做出了自己已經死亡的推演，冷靜地為他們祈求。
紅繩在指尖繞了幾圈，青白的玉墜子在空中晃盪著，留下了遠天最後一縷光輝。
是他小時候親手交到她手上的那一枚。
“……”
“蘇濃，你知道嘛，現在的你最不像你自己。”
最後一縷天光消失，小店裡亮起慘白的燈光，映襯之下，蘇濃的手指灰白，被紅繩纏繞著，就像是殭屍刻意的封印。
對於黑瞎子的話，蘇濃不為所動，甚至還將纏繞在指尖的青白小麒麟玉墜又往前遞了幾分，頗有幾分不依不饒的意味。
“就當是我求你的，這是信物。”
見黑瞎子遲遲沒什麼動作她直接上了手，將他放在桌面的手拉了過來，然後鄭重地將玉墜子放在了他的掌心。
黑瞎子修長的手指被蘇濃一根一根合攏，那一年他送出去的青白玉墜最終還是再次回到了他手上。
微涼的溫度在指尖傳遞，黑瞎子手指輕顫，心中無端翻湧起一種慾望，想要握住面前那隻蒼白且微涼的手。可最後卻只是握緊了掌心溫涼的玉墜。
“你可也要好好活著。”
“克宏。”
蘇濃看著沒有什麼表情的黑瞎子最終還是叫出了那個名字，然後抬手不講道理地摸了摸他的頭。最後乾脆利落地起身，走出小店，融入外頭街上炫彩的燈光之中。
漫長的時光之下，命運兜兜轉轉，就像是一條可以無限迴圈的銜尾蛇，在某一奇妙的時刻之下，完成了完美的閉環。
而蘇濃，即將要跳出這一條閉環，成為所有記憶中的一粒塵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