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蒸螃蟹,水煮螃蟹,紅燒螃蟹,生醃螃蟹……
只要是蘇濃能夠想到的菜式,全都放在螃蟹上來了一遍。各式各樣的螃蟹在她面前擺了一大桌。簡直就是屬於螃蟹的一場滿漢全席。
如果要是螃蟹的狂熱愛好者坐在她這個位置,應該會高興地昏厥過去的吧?可惜她並不是什麼螃蟹愛好者,自然也不會高興地昏厥過去。
蘇濃有些不著調地想著,最終還是在對面那人的注視下有些遲疑的抬起了筷子,伸向了離自己最近的那一盤看起來像是紅燒的螃蟹。
陳皮就坐在她對面,安靜地看著她。既沒有動筷也沒有再開口說話,只是眼神長久地停留在蘇濃那張跟當年比起來分毫未變的臉上。
在他身上毫不留情溜走飛速消逝的時光,就那麼寬容地停駐在了她的身上,好像要成為一種亙古不變的永恆。總讓他想起那年幽幽落在地上的皎潔月光。
可人又怎麼能永恆呢?
陳皮轉念想到,怎麼也沒有忘記再見時候蘇濃眼中流淌的疑惑和陌生。
她似乎是和那人一樣,也忘記了。
想來讓他虛妄地追求了這麼多年的完美長生或許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蘇濃有些無語地咬了咬舌尖,怎麼也忽視不了對面那人緊緊跟隨著她的視線。卻怎麼都不太願意抬起頭來。
沒辦法,她看著對面那張在歲月流逝中垂垂老矣的臉,實在是無法和記憶中陳皮皮那張稚嫩的臉聯絡起來。只要一抬頭看見,總有奇怪的割裂感。
那種感覺,就好像唯獨只有她一個人被留在了原地。
“張蘭花,你確定這次要跟著我們一起去?”
“我可是聽說,你的身體狀態已經不怎麼好了。”
陳皮的聲音從對面幽幽地傳過來,沒什麼起伏。
蘇濃聽著,手上的動作並沒有停,甚至將筷子伸遠,夾起一隻生醃螃蟹來。
“你不是都說了嘛,我叫張蘭花。”
“張家人,又怎麼會差到哪裡去呢?”
“反正你這次帶著我,只賺,不虧。”
黑棕的醬汁隨順著螃蟹崎嶇不平的薄殼一路滑落,最終落在瓷白的盤子上,留下淺淺的一點。螃蟹卻遲遲沒有落下去。
陳皮看著對面笑得燦爛的蘇濃只覺得假模假樣,最後挑了挑眉,也就是沒再說什麼。畢竟命是自己,要不要、珍惜不珍惜全在於自己的選擇,他可管不著。
蘇濃笑著將那隻生醃螃蟹放到了瓷盤裡,卻再也提不起什麼胃口。和醬汁混合在一起的生腥味道甚至讓她有些反胃。只是聞著,就讓她想起了以前被人打得滿嘴鮮血的時候,實在是,讓人討厭。
但她臉上並沒有什麼變化,笑容甚至比先前還要燦爛幾分。從容地放下了筷子,將準備好的名片放在了盤子旁。
“要走的時候記得打電話通知我。”
說完就撈起了一旁座椅上的揹包,在陳皮的注視下頭也不回地離開。
對於蘇濃的離席陳皮倒也沒有在意,只是招了招手將一旁站著的少年叫了過來。
“把這道生醃螃蟹撤掉吧,做得實在是太腥了。”
那少年恭恭敬敬地應了聲是,最後端著那道生醃螃蟹也離開了房間。
只剩下陳皮一個人對著滿桌子幾乎沒有動過的螃蟹盛宴略微有些失神。
“這人啊,還是抵抗不過時間吶——”
不知是不是因為年歲上去了的緣故,讓他也變得感懷起來,有些話不由自主地就脫口而出。不過,也只有在這個時刻他才像是真正地已經老去了。
陳皮感嘆著,最後將那碗幾乎已經涼了的蟹黃面端到了自己跟前,拿起筷子慢悠悠地吃了起來。
就像是許多年前的那個正午一樣。
得了銀錢,終於去到了飯館子,點了碗蟹黃面,看著門口不斷經過的人慢悠悠地吃到了來長沙的第一頓正經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