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轟鳴的聲音就在耳邊環繞,像是無解的命題,無限不迴圈的小數,將要永久的持續下去。
蘇濃坐在靠邊的位置上,轉頭看著舷窗之外的藍天。
通透的藍一望無際,將舷窗以外的世界完全包裹,大片的白雲沉積下來,成為軟綿綿的屬於雲的海。
景色幾乎是一如既往地,一下就和記憶中的畫面勾連起來。很快,她就是轉過了頭,不再看著舷窗之外的一切了。
“人生能有幾多愁……幾多愁……”
“……”
“少跟我扯這些哈,說多了都是廢話……倘若你真有那麼豁達,跑那麼遠做什麼?躲著人算什麼?”
前排傳來兩個人的爭吵,聽著聲音,怎麼都讓人有些熟悉。蘇濃並不怎麼在意,只是在下飛機的時候,看見了兩道熟悉的身影。但是她並沒有開口,也沒有叫住她們。
北京的天氣好像並沒有什麼變化,還是一如既往地乾燥。一陣風吹過來,就好像帶走了面板表面的所有水分。
在這樣乾燥地微風在,蘇濃看著遠處輝煌巍峨的故宮,看著漫長的紅色宮牆在有限的車窗裡飛速地劃過。幾乎和許多年前來這裡見到的沒差。只不過今日,裡邊早就不可避免地空蕩了。
在熟悉的景緻下,她開啟窗,風就從窗子裡灌進車裡。肆意張揚地吹起她垂在耳邊的頭髮。
車最終要開去哪裡呢,她突然不知道了。
“我好像來過這裡。”
原本沉默地坐在一旁的小官突然開了口,視線一直落在車窗外飛速消逝的熟悉景色上。
“這裡?”
蘇濃修長的指尖緩緩地劃過玻璃車窗,眼神飄飄渺渺地,不知道落在哪裡。讓人猜不到她此時此刻究竟想到了什麼。
“多看看,說不定還能想起更多的東西呢?”
原本放在窗外隨著熟悉景色飛逝的視線被收回,她回頭看著坐在一旁的小官笑得一臉燦爛。看樣子就是個沒心沒肺的天真小姑娘。
張日山坐在副駕駛上,透過後視鏡看著蘇濃現在這一副充滿活力的模樣,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卻同時有些焦躁地下意識撥弄著手上的雙響環。
不知怎的,心中那股不好的預感總是揮之不去。
站在熟悉的門庭前,蘇濃有些漫不經心地將手中捏著的青銅面具隨意地拋起又接住。卻並沒有想要踏進去的意思。
“走吧。”
直到張日山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她才有了下一步的動作。
“張日山。”
“嗯?”
一直走在前邊的蘇濃突然開了口,卻並沒有回頭。張日山還有些奇怪她為什麼突然叫他,就聽到了她接下來的話語。像是遺言,至少他感覺到的是這樣。
“如果我死了的話,你會忘記我的吧?”
“……”
過了好一晌,他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不會。”
“你一定,要忘記我才好。”
感受到心臟劇烈撕扯起來的蘇濃已經有些走不穩了,下一步,就要失去力氣倒在地上,卻扶住了一旁的一棵樹。
感官已經有些迷失了,不論是身後人的聲音,還是掌心粗糙的觸感,鼻尖一切熟悉的氣息,全都變得模糊起來。像是一同混沌在水中的各色肥皂塊。
她下意識地抓緊手上的樹幹,指甲都已經嵌進了鮮活的樹皮裡邊。
張麒麟就在蘇濃身後不遠不近地跟著,很快就發現了她的不對勁,立馬幾個大跨步就到了她跟前。
只是剛伸出手,原本扶著枇杷樹垂頭的蘇濃突然就抬起了頭。
“頭有點暈而已。”
她看著小官緊皺在一起的眉頭有些隨意地揮了揮手,並且迅速地直起了身子,不再扶著那顆小樹,讓他不要擔心。
心臟的疼痛其實依舊沒什麼緩解,但好在已經恢復了力氣。故而此時的蘇濃也只是看著臉色有些蒼白,就再無其他了。
看著似乎已經恢復了正常的蘇濃,小官有些遲疑地收回了手,但對於她的說辭依舊保持懷疑的態度。索性,這會兒也就直接跟著她並排走了。
張麒麟和張日山都只是感覺到奇怪,蘇濃卻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飛速流逝著,就像是最後加速燃燒的蠟燭,很快就要走到頭了。
她走在路上,看著手上那張狐狸臉樣式的青銅面具,有些微微出神。
又想起剛剛小官看著她的眼神,還有最後張日山那傢伙讓人無法忽視的炙熱視線,全都像是醫院的X射線,居然一時之間讓她有些無所遁從了。
想著,耳邊舒緩的慢搖就逐漸清晰起來。
“阿透。”
原本正在工作臺前邊畫稿子的阿透,突然在慢搖舒緩的節奏中捕捉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一回頭,就看到先前在她這裡紋身的蘇濃就站在門口對她笑。柔柔地,在昏黃的燈光下,像是西方完美的女神像。
“蘇濃?”
她有些不確定地叫著,實在是沒想到她居然會再次來到這裡。
“怎麼,不是說把我當最好的姐妹嘛,現在就不歡迎我了?可惜了,我還特意給你帶了禮物呢。”
“沒有,沒有。”
看著突然垂下頭的蘇濃阿透有些慌亂地解釋著,立馬將人拉到了自己店裡。
“喏,給你的禮物。”
阿透看著明顯不普通的青銅面具有些遲疑,卻最終還是在蘇濃的注視中伸出了手。
面具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分量讓人有些恍惚。
“這……應當是商周時期的東西吧……”
“或許吧,看著它的花紋,覺得你應該會感興趣的。”
蘇濃懶洋洋地倚靠在工作臺上,認真地看著阿透還未完成的手稿。
“嗯,這上邊的花紋確實,我以前從來沒見過……不過你怎麼突然想到來找我了?”
“因為,我可能就要離開了……自然……是要跟你這個最好的朋友多見見嘍。”
“離開,去哪裡啊?”
阿透隨意地將青銅面具擺放在一旁的架子上,開口問著,就像是和一個相處了許多年的老朋友。順手還拿起了前不久新買的相機。
“不知道。”
原本倚靠在工作臺上的蘇濃,看著手稿上那一某亮眼的紅色,眼神突然就空洞起來。
恰在此時,快門聲響起。
“不知道的話,那還叫什麼離開,漫無目的地離開嘛?”
“嗯,漫無目的地離開。”
蘇濃衝著鏡頭後的阿透笑了笑,只是怎麼看怎麼都讓人感到一種沉重的悲傷從她的笑容中透露出來。
“看你的樣子,失戀了?為情所困?”
透過有限的鏡頭,阿透有些疑惑地看著蘇濃。
鏡頭裡,蘇濃卻只是笑著看向了窗外並沒有回答她。但屬於女人的第六感告訴她,蘇濃的這種悲傷極有可能是她所說的那兩種。
想著,也就又按下了快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