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出生的嬰兒一點兒都不好看,紅紅的還皺巴巴的,小小一隻,看起來脆弱極了。蘇濃有些無措地站在一邊,並不知道該怎麼辦。

在白瑪溫柔的示意下她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輕輕地碰了碰他的臉頰,彷彿正面對著一個易碎的泡沫。而那小傢伙也好像有所感應似的,居然微微翹了翹嘴角。

好像,也挺可愛的,蘇濃這樣想著收回了手指,眼裡帶著她意識不到的柔情。

白瑪則看著襁褓裡面板依舊泛著紅的小糰子眼裡充斥著濃郁的不捨和眷戀。

蘇濃看著眼前這一幕嘴角下意識地上揚,溫馨和諧的氛圍四處流淌。

下一刻,卻被門外細碎的聲音打破。

門被人粗魯地推開,冰冷的空氣一下子湧入,帶著無法驅散的寒意。幾個黑壯藏族漢子叫嚷著要帶走白瑪。白瑪急急地將孩子護在懷裡,蘇濃則是橫在白瑪跟前,戾氣和殺意濃郁到幾乎化為實質。那張稚氣未脫的臉卻偏偏讓人生出了懼意。

“想帶她走,先從我身上踏過去。”

蘇濃冷冰冰的聲音在屋內不大不小地響起,雖軟卻頗有威懾力,讓人無端地害怕。那幾個藏族漢子互相交換個眼神,猶疑片刻還是一齊動手。

蘇濃眼神一暗也開始動起來,招招朝著人死穴上攻擊,乾淨利落,速度極快,像條靈活的泥鰍,不一會兒,幾個漢子就倒下了。

最後,蘇濃看著那幾個落荒而逃的身影默默地退回到了白瑪身邊。低垂著頭,讓人看不清她臉上的神色,只是整個人好像突然柔和下來,彷彿剛剛幾乎凝結為實質的殺意和戾氣只是瞬間的錯覺。

“達瓦,小達瓦。幫我看著他,看著他長大好嗎?”

顫抖的聲線下,是讓人微不可察的祈求,就像是她所折磨過的每一個人,在死亡即將來臨之前發出的最後懇求。

手指一點一點收緊,指甲緩慢地嵌近掌心,實質的疼痛才讓她感到幾分真實的意味。

蘇濃低著頭,看著微光中隨空氣起伏的塵埃,輕輕的聲音淹沒在身後的風聲呼嘯之中。

這一次,她沒能將那樣的懇求無視。

似乎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蘇濃站在床邊安靜地把玩著那一串黑色的手串,低著頭不去看那個男人柔和的神情,只是不斷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儘量不去打擾他們一家人的團聚。

黑色圓潤的珠子一下又一下地轉過,溫溫涼涼地撫過她的指尖掌心。

“白瑪,我要把他帶走。”

男人有些暗啞的聲音打破了這一份平靜與和諧。

蘇濃轉動手串的動作一頓,默默收起手串,摸上了後腰。彎刀刀柄處的圓潤的綠松石此時顯得格外冰涼。

只要,只要白瑪說一句不願意,她就可以用上這把彎刀,將那個討厭的男人趕出去。

“不要,不要帶走他。我求你,求求你。不要帶走我們的孩子。”

下一瞬,彎刀出鞘,蘇濃借力一腳將男人從床邊踢開,利刃逼得男人步步後退一直到了房門外頭。

幾乎是剛踏出門,蘇濃就感到了深刻的威脅,四面八方將她裹挾,身體幾乎是本能地就想要後退逃跑,卻被她生生忍住。

不消片刻,她就被人卸了胳膊按倒在地上,動彈不得。而那個原本被逼得步步後退的男人此時卻從容地蹲下來,如古井無波的雙眼盯著她,修長的手一抬就扒下來一張人皮面具,面具之下是一張陌生的臉。

“你就是蘇濃吧?”

蘇濃有些費力地抬起頭看著那一張完全陌生的臉,眼神兇狠卻動彈不得。

男人有些冰冷的手指在蘇濃頸間遊走,最後停在那一處。只要他稍微一用力,她就會立馬癱瘓。

又一次,是這樣,被人死死拿捏的感覺,蘇濃感到血液裡的暴力因子在瘋狂叫囂燃燒,每一次叫囂都透露著無盡的不甘。

她天性如此,拼死拼活,賭命,卻永遠不肯低頭,不肯認輸。

粗糲的砂石磨礪著她柔嫩的臉頰,留下深淺不一的劃痕。死亡那天的情景突然就又清晰起來,像是一幕幕電影在她的腦海裡播放起來。

蘇濃清晰地感到,放在頸後的手正在緩慢加重,收緊,有種鈍痛開始從骨頭深處傳來。

似乎只要他再微微用力,她的脊椎骨就真的被捏碎了。

“沒必要,放過她吧。”

是熟悉的聲音,這一次她卻不敢確認。

只是放在頸間的手逐漸放鬆,在沉默中移開。

冷空氣的侵襲到是讓蘇濃有一種錯覺,那雙可以掌握自己命運的手依舊還在的錯覺。

按壓著她的手也鬆開,被禁錮的身子瞬間就得到了解放。蘇濃掙扎著起身,回過頭又看到一張陌生的臉。卻是熟悉的氣息,有點柔和的意味。

嘎巴兩聲,原本脫臼的胳膊又一次被接了回去。

蘇濃沉默地從雪地裡撿回了那一把匕首。

她反抗不了,即使拼命也打不過。

白瑪那一雙溫柔似水的眸子再一次閃現,她又想起了她有些顫抖的聲音。

“我可以跟著他嗎?”

蘇濃抬起頭,直愣愣地看著男人。

“我可以跟著小官嗎?”

她又重複了一次,用過分執著的目光死盯著男人,好像只要他說出一個不字,她今天就要在這裡跟他拼命,與他糾纏不休了。

“……”

“可以。”

張佛林認真思考幾刻,還是在那雙執著的眼睛裡敗下陣來。又或許是其他的東西,誰又說的準呢,反正他是允許蘇濃這個小瘋子跟著了。

抬頭,是永不化雪的山頭,皚皚白雪叫人無法長久地直視,低頭,腳下是開得正豔麗的藍色花朵。

倒是世間難得的奇景。

蘇濃就這麼在花海里站著,小心翼翼地託著懷裡的小小一個,低頭看著被藍色花朵映襯著的溫柔面龐。

“她還會醒來嗎?”

蘇濃盯著次仁大師的身影,懷裡抱著屬於白瑪的小官。

“命數自有天定。”

次仁大師依舊是那副高深的模樣,叫蘇濃看不懂,也參不透。

聽著二人的對話,懷中的孩子似有所感,咿咿呀呀地叫了幾聲,又在蘇濃懷裡尋了一個舒服的位置沉沉睡去。

只要一低頭,她就能看見那一張小小的臉,算不上可愛的小臉,卻帶著莫大的溫度。

好像一下子,就在她心裡燙出一塊位置來。

男人遠遠地看著那一高一矮的身影,默默地摘起一朵豔麗的藍色花朵,在指尖碾了又碾,最後揣進了最內側的口袋裡。

“想要跟著那就拋棄你過去的所有,只能成為他的影子,還願意?”

風雪中男人這樣問著。卻只得到一個肯定的回答。

“願意。”

“好。那你記住了,你叫張濃。”

風雪消停,蘇濃也跟著一齊消散,從此,世間只餘下張濃。

只屬於小官一個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