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塵緣之中,她盡力抓住了那一絲微妙的聯絡。
離開墨脫的過程就像是逐步踏入紅塵,人間煙火氣息逐漸濃郁起來。
風雪之中,蘇濃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次仁大師在離開前告訴她的話語。
“或許天意。在我窺見的那一角因果裡,你和他是分不開的。”
想到此她將衣服又輕輕攏了攏希望寒風不要侵襲到她懷中的孩子。
她一低頭,就透過領口看見溫溫軟軟的一團,帶著讓人眷戀的溫度,被她輕柔地裹在衣服裡,抱著。在寒風中熨帖地溫暖著她的心口,將她從某種妄憺的狀態中拉回人間。
他們腳程很快,幾乎用了不到半天的時間,就從山裡走出來,到了最近的村鎮。
隨著三三兩兩的人到集市,還真叫蘇濃捕捉到幾張熟悉的面龐。
顯然,那幾個人也都看到了她,熱情地招手叫她過去。
“達瓦,下山幫寺裡採購東西嘛?”
“卓瑪莫拉,我找到家人打算走了。”
“這麼著急嘛,在我們家歇息一晚再走吧。”
“那……莫拉,能給我們一些牛奶嘛。”
蘇濃俯身朝拉著她的婦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後拉開衣領,露出了那張幾乎快要被紅色布料淹沒的小小一張臉。
碉房裡,蘇濃看著躍動的火焰,雙目無神像是被勾了魂。
懷裡是已經吃飽的小官,睜著大眼睛看蘇濃。
酥油茶的香味將人包裹起來,帶著曠野裡自由的甜味。
某個時刻,也將她的靈魂浸染,帶上幾分只能在西藏找到的超脫。
沉默在這一處蔓延開來,直到一雙修長的手伸到了跟前。
蘇濃很快回神,抬起頭盯著張佛林,那張熟悉的臉,又很快讓她緊繃的肌肉放鬆下來。
除此之外卻再也沒有什麼多餘的動作。
一時,二人之間有一種尷尬無聲蔓延開來。
“讓…讓我……抱抱孩子吧。”
略微有些顫抖的聲音響起來,似乎下意識帶上了祈求的意味。
是熟悉的語氣。
但當事人好像沒什麼察覺,神色依舊是淡淡的,只有被抱過去的小官看得見,那雙低垂的眼眸中究竟包含了什麼樣的情緒。
懷裡一空,殘留的溫度很快就被四處蔓延的寒氣侵佔,悵然若失的感覺。
但很快這種感覺就消失,被遞回來的小官,重新又填補了那一份失去的溫度。
離開墨脫以後,他們一行人一路東行,走了足足三個月才到東北。
跋涉途中,張佛林再沒有抱過小官一次。
所以,那第一次,也就成了最後一次,往後他再也找不到機會抱自己的孩子一次。
而小官就一直在蘇濃懷裡待著,不哭也不鬧,異常乖巧,只是經常眨巴著大眼睛看蘇濃。
三月春,東北依舊很冷,冰封大地的白雪絲毫沒有要化去的意味,入目基本上還是一片白。
讓人很難容易迷失方向。
蘇濃護著孩子,勉強跟上張佛林的步伐,越過山腳下的村鎮,朝著長白山深處進發。
順著前面幾個男人踩出的腳印一路往上,終於在天黑前到達了目的地。
遠遠地望去,能看到連成一片的青瓦,幾進幾齣的大院落,和院落之後古樸的高樓,總給人一種撥雲見霧的錯覺。
在蘇濃看來,頗為震撼,卻也不知道為什麼總喜歡不起來。
古典的高樓並沒有給她一種跨越時空的美,只給她了一種老舊的腐朽感,像是不老不死的怪物。
她抱著小官腳步下意識地一頓,不想再往前。而張佛林的腳步並沒有停。
顯然,那透露出腐朽氣息的古樸高樓才是他們的目的地。
一路無言。
蘇濃沉默地跟上張佛林的步伐。
一步、兩步、三步……像是踏上了既定的宿命。
避無可避。
一無所知的小官卻只是盯著蘇濃看,蘇濃也只是跟著張佛林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入這個宿命的結。
高臺,古老而又華美的浮雕花紋,身邊那些衰老或者是年輕的虔誠臉龐。
好像是某種古老的儀式活動,而她蘇濃就是誤入其中的無知,在信眾裡格格不入脫穎而出。
蘇濃看著被置放在高臺上所謂的聖嬰,也就是小官,莫名地嗅到了一絲巨大陰謀的味道。
要是放在以往她肯定是不願多動腦子去思考的,但今日她皺著眉頭環視高臺,頭一次開始了頭腦風暴。
但缺少的資訊因素卻讓她無法拼湊出一個完整的事件,這讓頭一次願意動腦的蘇濃感到一陣挫折,卻多加了幾分煩躁。
暴虐的因子叫囂,給她一種想要毀滅一切的指令。
這樣的瘋狂卻很快在一陣啼哭聲中平靜下來。
幾乎是動作快過腦子,在一旁張家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蘇濃就已經衝了上去,將小官抱在了懷裡,輕柔地哄起來。
—To Be Continued—
【關於蘇濃的一些記憶】
在後來她有能力的時候,每年總要回墨脫看一看。
再回那間喇嘛廟看看次仁大師,看廟外遠處落雪的山頭,看風雪中搖曳的藏海花,以及……看看白瑪。
再幾年,次仁大師圓寂,等她回去的時候,只找到一封留給她的信。
那時候,她頭一次有了悵然若失的感覺。
也是那一次,她在喇嘛廟裡待了整整三個月。
跪在佛像前,終於生出了幾分虔誠的味道。
那些壓在她肩頭的,被她下意識拋棄到角落的前世冤孽以及仇恨好像在那三個月裡也被藏香浸染,消磨許多。
走時,次仁大師新收的弟子來送她,猶豫幾瞬間,還是將懷裡的東西掏出來給她。
“達瓦姐姐,這是次仁大師特別囑咐我要交給你的。”
在紅布的包裹下也看不出來是什麼,她雙手接過,合十回禮,正要開啟卻被阻止。
“次仁大師說了,請您出了墨脫再開啟。”
她也不多問,將東西收到貼近心口的地方,低頭垂眸的幾個瞬間,神色像極了佛堂裡的那具金身佛像。
周身氣質突然柔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