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間門口，管理員王師傅已經在門口等著，看到賀斌走來，笑呵呵地打招呼說：“過來了，小夥子！馬醫生說你沒來過這裡！怕你有心理負擔嘞！”
雖然王師傅看上去很和善，如果不站在太平間門口怎麼也不會和太平間管理員聯絡起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身影總是和電影的駝背老頭兒形象重疊起來。
賀斌用力的搖搖頭回到了現實中，看到王師傅一臉和善又點點頭算是回答了王師傅的問題。馬一鳴說讓太平間管理員幫助賀斌時他還有些排斥，看到這副和善的面容賀斌慶幸自己沒有拒絕。表情也輕鬆了點兒，禮貌的點頭問好。
“人死如燈滅！沒啥可怕的，就是第一次心中不適應而已！”王師傅一邊說著開啟了太平間的漆面有些脫落的黑色鐵門走了進去。賀斌邁著緊張的步子緊跟著走進去，突然感覺氣溫驟然降低了不少，頭頂像是有一團烏雲在向下壓，直壓的賀斌有些喘不過氣氣來。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緊緊地跟著王師傅幾步走到三張床前。床上的白布下鼓鼓囊囊的人形證明每張床上都有一具屍體。
王師傅走過去掀開了第一個蓋著的白床單的小床說：“你看看先處理那個！”。
賀斌不經意地看了一眼，捂著嘴就跑了出去。跑出太平間扶著門前的那棵老槐樹“哇哇”地嘔吐了起來。王師傅掀開床單的那一幕已經深深地烙在賀斌的腦海中，整個頭顱像鐵餅一樣呈扁平狀，眼球凸出，好像要從眼眶中爆出，雖然上面沾著粗大的沙粒，可是賀斌依然感覺在看著自己，像是在用這樣的表情怒斥著社會的不公平。鼻子完全塌陷，整張臉呈一個平面，血跡已經乾涸。從額頭向後裂開，雖然經過包紮處理，但是依然有少量血滲出，呈現出黑褐色黏在紗布上。沒有看太清楚是否是紅白之物混在了一起，腦海中卻清晰的影印出了豆腐腦的形象，而且還有鮮紅辣椒油浮在上面。想到這裡賀斌又劇烈的嘔吐起來，直恨不得把胃都吐出來。
賀斌終於直起來腰，突然發現不知何時王師傅站在了他的身後，他感覺心臟一緊，這時王師傅雖然依舊是一副人畜無害的笑容，但在賀斌心中的標籤幾乎和怪胎沒有什麼區別！
王師傅在賀斌背後輕輕地拍了兩下問：“怎麼樣了，小夥子？”
賀斌一個激靈，感覺毛骨悚然，雖然還是剛才那副笑容，但賀斌怎麼也和和藹可親聯絡不到一起。大男子主義讓賀斌強撐著、強忍著內心的恐懼，尷尬地點頭說：“好了！沒事兒了！”。其實賀斌真的很想說這事兒他幹不了，但話到嘴邊還是嚥了回去，他想起朱勇和馬一鳴信任的目光始終不甘心就這樣灰溜溜的走回急診科。
王師傅笑了笑沒有說話，倒是賀斌不好再說什麼，硬著頭皮說了句：“咱們開始吧！”說完深深地吸了口氣朝太平間內走去，這時看著那道平淡無奇的門卻充滿恐懼，像是隨時會有洪荒怪獸衝出來。賀斌真有種上刑場的感覺，任憑怎麼努力，雙腳就是不聽使喚一樣的不願意挪動。
磨磨蹭蹭地走到了那個放著屍體的小床前，發現王師傅又把床單蓋在了上面，賀斌深深的吸了幾口氣，側過頭、閉上眼用力扯掉了下來，回過頭、慢慢的先睜開一隻眼，雖然還沒有看到那噩夢般的場面，已經在用力忍著嘔吐的衝動。終於看到了印象中的畫面。
等眼神全部落在那張變形的臉上時才感覺到好像並沒有剛才驚鴻一瞥那麼恐怖。賀斌拿起手套戴在手上。感覺不夠，又帶上兩層後才顫抖著手開啟手術包，王師傅走到近前問：“需要我怎麼幫你？”。
賀斌急忙遞上一雙手套，王師傅一邊笨拙的往手上套，一邊不好意思地解釋：“我還是頭一次帶這樣的手套，平常都是帶那雙膠皮的。”說著眼神向門後的牆角看了一眼。
賀斌沒有說話，蒼白的臉看著王師傅帶上手套後說：“你把頭抬一下，我看一下下面。”
王師傅抬起屍體那不像頭的頭，賀斌一點點把包紮在上面的紗布取掉，一股血腥味充斥著賀斌嗅覺，賀斌乾嘔兩下，用力忍住。看到整個頭顱幾乎中間裂開，骨頭只有碎骨片在不成型的顱腔內，中間的內容物已經幾乎看不到。深吸兩口氣，賀斌把剛才取下的紗布、繃帶用力的塞了進去。卻見少量豆腐渣樣的物質向外溢位。側過臉，賀斌用力的乾嘔幾下，已經吐不出什麼了。抬起胳膊擦了一下眼角擠出的淚水。拿起止血鉗夾起三角巾內的棉墊，又塞了進去。卻被凌亂的骨頭茬擋著怎麼也塞不進去。頭上的汗順著額頭流進眼中，刺激的賀斌睜不開眼，又抬起胳膊胡亂的擦了一把。
王師傅用手拿過賀斌止血鉗上夾著的棉墊，扒了扒傷口，用力地塞了進去，又伸手進去讓顱腔重新成為圓洞。接著又塞幾塊兒棉墊，頭顱才漸漸地鼓了起來，之後像捏泥人一樣把整個面容捏的看起來更正常一些。看著基本恢復了相對正常的狀態，王師傅露出滿意的笑容。把手中的止血鉗遞給了賀斌說：“該你了，你們那種半彎的針我用不成！”。止血鉗遞進賀斌手中又鼓勵說：“你不要把他看做是一個人，只要想著這是你的工作就好了！”
賀斌滿腦門的汗滴在了屍體的臉上，已經不知道這是第幾次用胳膊擦汗，他感覺渾身上下都溼透了。顫抖著手穿針引線，哆哆嗦嗦的動作終於體驗到一位帶教經常形容實習生的一句話：“你的手還沒有腳靈活。”
時間過了幾分鐘，才終於把線從針眼中穿了過去，後背已經溼透。依然顫抖著手開始了他第一次主導的“手術”。
有了第一個的經驗，接下來雖然順利了一些，賀斌走出太平間時一輪紅日已經大半沒入了地平線下。賀斌像是從水裡爬出來似的，走了幾步坐在了門口的花壇上。王師傅打掃完現場也跟了出來。把垃圾丟到旁邊的垃圾池，蹲在賀斌的旁邊抽出一支菸遞過去說：“乾的不錯，咱們這可不是拍電影！很多人第一次進這個屋，出門就直接跑了！特別今天還有這麼三位。”
賀斌本身不怎麼抽菸，但看到王師傅把煙遞到面前卻接了過來，他很想試試這時抽菸到底是什麼感覺。從王師傅手中接過打火機點上狠吸一口。香菸的辛辣嗆得賀斌用力地咳嗽，眼淚從雙眼流出。賀斌沒有擦，吐出一口煙後又猛地吸了一口。這次就好了很多，咳嗽的不再那麼劇烈，腦子卻暈暈乎乎，賀斌好像要的就是這樣的狀態。
一陣風讓賀斌打了個寒戰，頭頂的路燈也已經漸漸的亮了起來。賀斌才慢悠悠的向急診科走去。雙腳踏在地上讓賀斌感覺軟綿綿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到急診科的。
這樣的一場集中處理、搶救像是一場戰役，結束後大家都鬆了口氣。把最後一個住院傷員送進住院部大家都鬆了口氣。醫生在最後的完善醫療文書、總結；護士們忙著歸置各種搶救裝置，補充消耗的藥品。實習生一點兒事兒也沒有了，實習生雖然起不了什麼作用但是也同樣跟著緊張不已，但也要跟著送病人，陪同檢查等工作。
張書榮拉著趙麗燕：“走了，回去休息吧，我這兩條腿都快跑斷了”。
“等一下，坐在這裡休息不也是一樣的嗎？”不知道為什麼，趙麗燕還是不願意離開。
“那能一樣嗎？回宿舍躺床上休息才叫舒服呢？”張書榮辯解說：“晚飯我都不想吃了，就想躺床上好好放鬆放鬆。”
“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在這兒休息一會兒！”趙麗燕看著門外說。
“好吧！那就在這兒坐會兒！”張書榮也坐在了趙麗燕旁邊的長椅上。
朱勇看到一臉憔悴的賀斌拖著沉重的步伐走進急診科，眼神中流露出了欣慰和同情，他也是過來人，深深的地理解走過這一關的困難。上前拍了拍賀斌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好樣的！”。
馬一鳴也向賀斌投來欣慰地目光，走過來說：“小夥子好樣的！”說完在賀斌的胳膊上用力拍了兩下！
賀斌衝兩位老師笑了笑，沒有說話。馬一鳴說：“辛苦了，好好休息休息吧！”。
看到賀斌一臉疲態，像是沒有看到自己似的走了過去，趙麗燕站起身拉起張書榮催促說：“走了、走了，沒有意思！”
張書榮一臉懵的被拉扯著向宿舍走去，嘴裡嘟囔：“唉，走不走都是你說的！”
“你不走我走了！”趙麗燕鬆開張書榮向前走去。
“慢點兒、慢點兒，你等等我”
賀斌放下手中的手術包，託著灌鉛的雙腿走回了宿舍。回到宿舍後賀斌倒頭躺在了自己的床鋪上，一分鐘後又突然跳了起來。拿起洗澡的工具急衝衝地向浴室跑去。他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嫌棄自己的身體，用力在渾身上下搓來搓去，恨不得把外面的一層皮都搓掉。之後又一遍遍的往身上塗抹沐浴液，在淋浴下讓水盡情地淋遍全身，直到最後一刻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宿舍。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賀斌已經深深體會到如果所有的諺語中有一句是真理的話，那無疑就是這句了。賀斌腹中空空，肚子咕咕的叫著。中午就沒怎麼吃飯，又在太平間門口把胃內本就不多的殘羹一絲不剩的吐了出來。賀斌從內到外把衣服換了個遍，把手放在鼻子下用力聞了聞，這已經記不清楚是多少次做這個動作了。總感覺在洗手液的清香背後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走下宿舍樓、走出醫院大門，走進一家餐館，聞著飄過來的香味，不爭氣的肚子更加激烈的抗議著，咕咕的聲音甚至引得隔壁桌上兩個美女捂著嘴“咯咯”的笑。
顧不得這些，賀斌點了一碗燴麵，很奢侈的讓老闆娘盛了一碟冷盤，自己端著走了過去，屁股還沒有放在凳子上就迫不及待的用手拿起一塊兒菜送到了嘴裡，等燴麵端到他面前時，一碟冷盤就已經被風捲殘雲般地吞了進去。
看著熱騰騰的燴麵，賀斌拿起桌上紅彤彤的辣椒油，滿滿的一勺倒進了燴麵碗中，用筷子夾起來，用力吹了兩下，迫不及待的要往嘴裡送。看到奶白的麵湯，一個突兀的場景出現在腦海中，一次和幾個室友一起來到一家羊肉湯館，徐小兵神秘地說：“你們知道嗎？看這湯奶白、奶白的，這湯是用羊腦燉成的！”隨之，看著這碗奶白中飄著紅彤彤的辣椒油，下午的紅白之物又浮現在賀斌腦海中。乾嘔了一下，賀斌捂著嘴向廁所跑了過去。畫面一旦形成每吐一次就好像有意識地加深一層。如果可以的話，賀斌真想把胃拿出來用力刷洗一遍。過了好久，賀斌慢悠悠地走出廁所，把錢放在桌上匆匆地離開了。賀斌到隔壁超市買了兩瓶礦泉水就向宿舍走去。
賀斌再一次站在淋浴下，又狠狠地把自己沖刷一遍。淋浴沖走了灰塵，也帶走了身上最後一絲力氣。賀斌沒有在意溼漉漉的頭髮一頭癱在床上，感覺到肚子一陣陣的發緊，口中泛著酸水，他不敢再有吃飯的念頭。在床上翻來覆去，惹得上鋪的兄弟不停抱怨。
賀斌大概講了一下今天的經歷，宿舍內陷入了一片沉寂，誰都不能想象到那樣一副場景。
“我有泡麵你吃點兒吧？”田寶華問道。
賀斌猶豫了一下，感覺和大家分析一下經歷後狀態也好了很多，就答應了下來。但是依然沒有敢用水沖泡，而是幹啃起來，一邊啃一邊喝著水。一包面賀斌吃的狼吞虎嚥，吃完後灌了一瓶水感覺胃裡舒服了很多，很快就睡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