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診科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會出現什麼情況,賀斌知道自己的實習生涯已經接近尾聲,再有十幾天就結束了這不到一年的實習回到家中開診所自己營業了。越是臨近畢業越是感覺知識的匱乏,總是在醫院餐廳人少的時候匆匆吃一口就回到急診科;晚上累了值班室沒有床位,就趁著沒有患者直接躺在搶救室的搶救床上很快睡去。趙麗燕知道聽說這樣的情況,神秘的把賀斌拉到一邊,貌似關心的神秘告誡:“小賀,你知道這個床上死過多少人嗎?平均兩三天一個,這裡的搶救床都用了六、七年了,你算算有多少?你就不怕他們讓你給他們換位置嗎?”

開始聽了賀斌確實看著那幾張搶救床不敢躺上去,坐在辦公室都能睡著,這讓趙麗燕開心不已,在幾位同夥前炫耀自己的成就:“怎麼樣?還想躺在床上睡,做他的青天白日夢吧!我讓他在科裡坐著睡都睡不成!”。

為此,本身不需要在後半夜上班的趙麗燕也硬是拉著張書榮在接診室待著。兩人窸窸窣窣的討論什麼,不時傳來捂嘴的笑聲。但賀斌則不同,往往後半夜蹲坐著就睡著了。

看到這樣的場景,張書榮輕輕碰碰趙麗燕,示意賀斌已經睡著。趙麗燕則輕輕走到賀斌跟前,“吼”的一聲把賀斌嚇得一個激靈。

“來患者了嗎?”突然驚醒的賀斌疑惑的看看四周。

“沒有,就是看你這樣睡覺怕你著涼,你回宿舍睡唄!今天又不是朱老師值班!”趙麗燕笑著提醒賀斌,說完又看看一起上班的張書榮,吐吐舌頭露出一個勝利的表情。

“沒關係,這裡也不冷!”賀斌擦著嘴角的口水回應。

賀斌也有偷懶的時候,吃過午飯賀斌走到附近的理髮店裡把雞窩一樣的頭髮整理了一下,又採購了生活必須品,提著東西慢悠悠走進醫院大門想回宿舍洗澡。

習慣性地朝急診科瞟了一眼,看到急診科人頭攢動,醫生、護士都急急忙忙地跑來跑去,賀斌意識到肯定又發生了重大事故。於是急忙向急診科走去,看到急診科不光是每個轉運患者的推車上都躺著初步包紮處理過的傷員,而且走廊的長椅上也坐著不少傷員,有的包紮著頭,有些用繃帶吊著手臂。

賀斌急匆匆走進更衣室、放下手中的東西、抓起工作服就向搶救室跑過去,來到搶救室賀斌轉了幾圈兒卻不知從何下手。這才讓他明白,真正的搶救不像電影片段中拍攝的那樣按部就班,特別是每張搶救床上都躺有重傷員,醫生口中不停下達指令、手中不停記錄,護士不停接受指令、重複指令,手中不停的完成動作。一切臨危不亂、忙碌而有序,讓賀斌完全跟不上節奏。

見賀斌一臉茫然地看看這裡、瞅瞅那邊,想伸手而不上忙,馬一鳴在搶救室門外衝著賀斌叫到:“小夥子,過來一下!”

聽到聲音,看到馬一鳴在微笑的看著自己,又看四周沒有人應聲,用手指了指自己。賀斌幾乎天天泡在急診科,馬一鳴對賀斌也很有好感,看到賀斌看向自己,微笑著對他招招手。

“在外科實習是吧?”看到賀斌跟了過來,馬一鳴急匆匆的問。

“實習過!”賀斌急忙點頭。

“會清創縫合嗎?”馬一鳴又問。

“縫過!”賀斌有點兒激動,感覺今天值了,可以動手縫合了。

馬一鳴看了一眼賀斌,表情有些凝重,有些難為情地說:“有個艱鉅任務,不知道你能不能完成,你要有個心理準備!”。

賀斌只顧興奮根本沒在意馬一鳴的異常表情,使勁點頭表決心說:“沒問題,我可以!”

馬一鳴組織了一下語言說:“這是一起在建樓盤塌方事故,二十多人被砸傷,三人當場死亡,而且頭顱都砸變形了;接回來直接被送進了太平間。”馬一鳴停頓了一下接著說:“市裡和區裡領導對這起事故很重視,有些傷員已經聯絡上家屬了。兩個死亡患者的家屬正在趕來路上。但死相太慘,怕再刺激到家屬的情緒,市領導要求我們把傷口縫合、整理一下遺容。”馬一鳴看著賀斌說:“但是現在科室確實抽不出人手過去,你能不能過去處理一下?”

賀斌聽完愣在當場,不知該怎麼回答。太平間他去都沒去過,對太平間的印象完全停留在電影畫面。現在卻要他在太平間給死人縫合,當下褲襠就有些發緊。

馬一鳴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看著賀斌的嘴唇蠕動兩下,也知道有些強人所難了,畢竟這樣的工作對賀斌這樣剛畢業的學生確實有些不好接受。馬一鳴無奈,這樣的工作的確不屬於實習生的工作範疇,沒有說話準備轉身再想辦法。

“我可以去!”看到馬一鳴一臉失望的表情,賀斌不知從哪裡來一股衝動,大聲說。

馬一鳴回頭有些意外地看著賀斌:“你確定可以嗎?”

賀斌用力點了點頭,一副大無畏的口氣說:“可以!”正在這時看到朱勇一邊脫掉手套,一邊走出急診清創室,像是看到了救星,很想聽一下朱勇的意見,於是忙打招呼叫:“朱老師!”。

“你過來了?”朱勇不知道馬一鳴正在給賀斌佈置任務,看著賀斌說:“還有兩名傷員傷口需要縫合的,你和我一起吧!”

賀斌愣在當場,看了一眼馬一鳴,馬一鳴趕快上前解釋說:“我剛和這小夥子說過,想讓他去處理一下送太平間的那幾位!”

朱勇顯然知道“太平間的那幾位”是啥意思,欣慰的看著賀斌問:“可以嗎?”。

看著朱勇鼓勵的眼神,賀斌一股豪氣衝上腦門,又用力的點了點頭。

“行,那你就去吧!”朱勇露出滿意的笑容,拍了拍賀斌的肩膀說:“多帶幾塊兒三角巾,缺失太多的可以用三角巾裡面的棉墊塞進去,撐起來!”。

“好的!”賀斌一頭霧水的不知道“撐起來”是什麼意思,只是疑惑地點點頭。

“去吧,拿上小手術包,多準備些針和縫合線,我這就打電話給太平間,王師傅也會幫你!”馬一鳴囑咐說。

“走,我帶你去取東西。”朱勇又拍了一下賀斌肩膀向手術室走去,賀斌緊跟著走了過去,邊走朱勇一邊介紹情況說:“這三人是被一面牆砸倒後又被坍塌天花板砸中頭部的,我到現場時消防員才從廢墟下挖出來,因此身上多處骨折,頭顱嚴重變形!你要用紗墊把顱腔填塞起來再縫合,不然縫完後還是扁的!”

賀斌抬頭看了一下,他記得很清楚,今天朱勇不上班,他怎麼跑到事故現場去了?朱勇好像是明白賀斌心中的疑問,對賀斌說:“急診科歷來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遇到特殊情況,大型搶救,就像今天有多名患者需要搶救時,只要接到電話或者傳呼都會第一時間趕回科室參加搶救。我回來剛好趕上救護車要去現場,就帶著車過去了!”

還有一點兒,朱勇沒有說,後來賀斌才知道,大型事故現場,第一批到達現場的急救人員會在第一時間檢查現場所有傷員的情況並作出標記,用來區分現場傷員的受傷情況,然後再根據傷員輕重情況安排急救順序。本著“先救命、再治傷”原則依次從重到輕把傷員妥善處理。朱勇家離得比較遠也不上班,打車來到急診科時傷員已經基本都接回了醫院。等他到現場確定再沒有傷員,只有從廢墟中的三個已經死亡的傷員接回來送進了太平間。

朱勇幫賀斌準備好所需物品,拍了拍賀斌的肩膀稍帶歉疚地說:“我這邊還有事兒,不能跟你過去。心態放平,不要緊張,平時怎麼做的現在怎麼做就可以了。關鍵就是把顱腔填充起來就可以!”賀斌又點了點頭,好像今天賀斌就只會點頭了,因為他確實不知道該說什麼。

“實在完不成也沒關係,直接回來就行了!”見賀斌拿著東西要走,朱勇又補充說。

賀斌嘴角向上翹了一下卻沒有再說話,因為不知道具體情況,所以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怎麼回答。只是滿臉莊重地走了出去,被兩位老師翻來覆去的囑咐來囑咐去,心中似乎有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將士一去兮不復返”的感覺,邁著豪邁的步伐走向了戰場。

“哎,麗燕你知道嗎?剛才馬老師去讓賀斌去給那幾位縫合去了?”宋哲走到趙麗燕跟前輕輕的拽了拽趙麗燕的衣角討好的說。怕趙麗燕不理解,故意把重音放在“那幾位”上。

“是嗎?她答應了嗎?”趙麗燕有些驚訝,好像在擔心著什麼。

“答應了,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就那樣說的事兒也能答應?”宋哲想想就不寒而慄。想到剛才馬一鳴給自己商量,讓自己去太平間縫那三個屍體,又不自覺的打了個寒戰。

“真的答應了?”趙麗燕似乎有些緊張。

“真的,已經去準備工具了!”宋哲向換藥室的方向瞅了一眼不屑的說:“傻X。”

“如果讓你去你敢去嗎?”趙麗燕好奇的看著宋哲問。

“傻子才去呢?據說都砸成餅了,不夠噁心的!”宋哲顯得十分不屑。

“你是沒有那個膽量吧?”趙麗燕像是看透了宋哲的心思,奚落道。

太平間對一般人來說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賀斌只是經過兩次,看一眼就感覺陰風陣陣,讓人生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隨著太平間的距離越來越近,賀斌的步伐顯然不再豪邁,邁出的每一步好像都在猶豫。終於快到了,賀斌停住腳步,看看天空,深深地吸了三口氣,像是要把在太平間期間需要的空氣都吸進肺裡儲存起來似的。心中暗暗吶喊:“賀斌!你可以的!你是最棒的!”

終於大踏步的朝太平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