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鬆下來後,賀斌雖然感到很疲憊。但是,躺在宿床上卻翻來覆去睡不著。馬一鳴最後的一番話始終縈繞在賀斌的腦海中。不知道過了多久意識才慢慢的模糊。

救護車還沒有停穩賀斌就第一個拉開車門跑了下去,看到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好幾個傷員,只見其中一位頭部的出血點伴隨著心臟的跳動在有節奏的跳動著向外湧。雖然雙手在用力壓,但怎麼都壓不住;另一位左側頸部血紅的傷口肌肉外翻,斷裂的血管一張一弛地有節律地跳動,鮮紅的血向外飈,一股股地噴射向賀斌。雙手捂著脖子眼神無助地看著賀斌呻吟著;還有一位抱著半條完全離斷的腿大聲呼喚著:“醫生快救救我!”。

賀斌回頭沒有一個人過來,他想大聲呼喊,但是怎麼也發不出聲音。顧不上太多,急忙施展剛剛學到的急救知識搶救傷員。急忙用三角巾去包紮頭部,剛把棉墊固定在傷口上,血一瞬間就順著棉墊滲了出來,他想給頸部出血的傷員止血,血瞬間噴濺賀斌臉上,模糊了他的視線。賀斌抬起胳膊想擦拭臉上的血,血卻模糊了他的眼睛,耳邊只回蕩著彷彿來自地獄的吶喊: 醫生、快來救救我;醫生,我不行了……。賀斌聽著悽楚的呼喚,看著傷員痛苦的掙扎,他想呼喚,喉嚨卻怎麼也發不出絲毫聲音。他拼命地抓扯著自己的頭髮來減輕自己內心的恐懼,無奈一切卻又那麼真實地影印在他的腦海中,愈加清晰……

賀斌猛地坐了起來,感覺心臟要跳出來了一樣,發現被子都快透了,耳邊好似依然迴盪著夢中那悽楚的吶喊聲。在床上坐了不知道多長時間依然聽到心臟砰砰跳動的聲音。他隨手摸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顫抖著走向床前的桌子,賀斌記得桌面上有室友放在上面的香菸。從床頭的桌面上摸了室友一根香菸,扶著床顫顫巍巍走出房間。關上門一屁股蹲坐在地上。月高星稀,遠處的路燈顯得有些昏黃。賀斌用左手努力支撐著右手,打火機“啪、啪、啪”地打了幾次,終於有火苗跳動著燃起,眼前有了微弱的光亮。賀斌用盡全身僅有的力氣吸了一口煙,嗆人的煙霧吸進肺裡的瞬間使他像個癆病的臨終患者一樣劇烈地咳嗽。抬起前臂用力地擦了一把嗆出的眼淚才意識到自己回到了現實中。

一支菸抽完,賀斌才感覺心跳回到了能承受的範圍,地獄般的夢境卻在賀斌的腦海中揮之不去。賀斌不明白這是怎麼了,怎麼會做這樣的夢。人在無助的時候思維顯然更容易跳躍,他想到了前兩天太平間的經歷。

難道……真的……有……

賀斌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心臟跳動好像漏了兩拍!

不,不會的!賀斌手捂胸前,心中在吶喊。“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不知道從大腦的那個神經元突兀的蹦出這樣幾個字。賀斌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並且迅速的佔領了整個大腦。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何況這世界本身就沒有鬼!抬起頭,看天空稀疏的幾顆星,賀斌猶豫了,他想逃避,生怕在現實中會遇到這樣可怕的場景。他想回家,想抱著媽媽痛痛快快地哭一場。除了痛哭他不知道還能有什麼方式可以緩解自己內心的恐懼。想到母親眼角的魚尾紋,想到父親日漸佝僂的脊樑,賀斌的眼淚默然從雙頰滑落。

想到4年前,賀斌中考失利,心灰意冷在決定外出打工的時候被父親逼著走進綠都這座都市,走進了他的學校——綠都衛校。家裡有臺14寸的黑白電視機,在沒有風的時候可以看到包括中央電視臺在內的幾個電視臺,不管是電視劇《霍元甲》還是熱播劇《渴望》,除了劇情本身以外,最大的特點就是僅有黑、白、灰三個色調,就再也沒有其他顏色。

他記得,在聽到“綠都到了”地報站聲中賀斌和多數人一樣站起來扒拉著自己的行李,渾渾噩噩的走出車廂、隨著人流湧下站臺,像一片落葉一樣被潮水裹挾著出了車站。直到聽到表哥的一聲“斌子”傳入他的耳朵。抬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表哥擺動的手好像揮舞的魔法棒,讓黑、白、灰瞬間變成了五顏六色。賀斌像只剛跳到井沿的蛤蟆,對看到的一切充滿了好奇。

“哥,你早來了?”賀斌有些激動。

“我也剛到一會兒,我們單位離得不遠,我騎車十幾分鍾就到了!”一邊接過賀斌肩膀上的行李,一邊問:“餓不餓?走我帶你吃飯去!”

“不用了,俺娘給帶的雞蛋還有燒餅在火車上都吃過了!”賀斌好像想到了什麼,興奮的說:“對面的姐姐還告訴我廁所的隔壁能接熱水,我喝了點兒水!現在可飽了!”

表哥笑呵呵的說:“行,那咱先去學校報到,報完到再吃飯”。

賀斌點頭跟著表哥向公交車站走去,擠擠攘攘的上了公交車。在賀斌的眼中到處都是新奇,瞅瞅身旁的男男女女、看看車窗外的高樓大廈賀斌有一種天高任魚躍、海闊任鳥飛地感覺。

一轉眼,賀斌在學校度過了人生中重要的三年,增長了知識,還有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個女朋友。雖然像課本里說的:初戀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愛情,但是依然讓他感覺到了戀愛的美好。想到女朋友,賀斌的心情又像過山車一樣近似垂直落了下來。又聯想到散文中的一句話:短暫的美好總是值得回味的,賀斌輕輕淺笑一下。

賀斌感覺老天有意在和自己開玩笑,就在畢業前他們散夥飯開始前的一個小時,談了兩年的女朋友突然被家裡用車接走。讓本就心情低谷的賀斌更加雪上加霜。好像在用事實告訴賀斌“福不雙至、禍不單行”是完全有道理的。冥冥中有預感一樣,前幾天的一個晚上無頭無腦兩人手拉手走在學校,女朋友諾諾的說:“咱倆的事兒情我一直沒有敢和家裡說!你不要給我家裡寫信,也不要去找我,有機會我會聯絡你的!”

賀斌一時沒有說話,2000年初,身處兩地的主要溝通方式主要是電話和書信,對於賀斌這種來自農村的孩子而言電腦是高科技產品,遠遠沒有達到普及的程度。騰訊QQ在賀斌看來是城裡有錢人的專屬。賀斌倒是有一臺數字傳呼機,是在市裡工作的表哥買了更先進的漢顯傳呼機後淘汰給他的,而且已經沒有費用。掛在賀斌的腰帶上的兩大功能:第一可以隨時掌握時間;其次裝一下B,讓別人以為自己也是有先進通訊工具的人。

打電話沒有號碼,寫書信也不允許,因此,女友的話無疑是婉轉地告訴賀斌說:我們結束了!

想了一下,賀斌依然不死心的問:“有機會了你怎麼聯絡我?你有我的聯絡方式嗎?”

……

女友似乎一時也沒有想到這些,停頓了一下,狡猾一笑說:“到時候會有辦法的!”。隨後,怕賀斌再心有不甘,補充了一句:“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就這樣絕塵而去的汽車帶走了賀斌懵懂的愛情!

賀斌的心慢慢的平靜下來,為了父母的地辛苦勞作,他必須振作起來,不然無法面對父母那殷切的笑容。想到父親在人前得意的笑容,想到母親那滿足的笑聲。賀斌發誓一定要讓自己成為父母的驕傲!

賀斌堅定了信念,發誓一定要好好學習,不讓剛才的夢境在現實中發生。

就這樣在無盡的回憶和幻想中賀斌迎來了清晨的第一縷朝霞,新的一天即將開啟。

賀斌知道運動能給人帶來欣快感,他站起身迎著朝霞跑了出去。半個小時後平常不怎麼運動的賀斌大汗淋漓,心情好了很多。洗了澡、換下衣服、吃過早飯賀斌向急診科走去。

夏天天亮的早,賀斌走到急診科時還不到7點,換上昨天新領的急救服走進接診室,帥氣陽光的他迎來了一波矚目的眼光。有人在欣賞,有人很疑惑,平常關係不錯的陳麗燕湊到跟前小聲問:“小賀,你今天怎麼穿著急救服?”。

賀斌心中無比舒暢,湊到陳麗燕耳畔說:“市裡有一次反恐演習,馬醫生點的將,讓我參加!”雖然賀斌在有意壓低聲音,但離得近的同學還是能夠聽到。這個不會掩藏自己心情地舉動無意中給自己拉了一波仇恨,他不知道昨天有多少人想參加這次演習,卻陰差陽錯地砸在了他頭上。

陳麗燕的臉色明顯從疑惑變成了嫉妒。她的學歷是大專,城市中成長的她訊息渠道比賀斌不知道要寬泛多少。幾天前就聽說有檔案要增加的“編制”,這對於本身沒有希望留在這家醫院的陳麗燕心動不已。昨天回家也是想讓爸爸想辦法,但是爸爸沒有給同學打電話,母親找了爸爸的一位同學沒有得到肯定的答覆。又給表哥打電話,態度也很含糊。趙麗燕又在晚飯後找到表哥,要求郭傑幫自己疏通。陳麗燕這時想看看是不是可以搞定,就急匆匆的向骨科走去。

“哥,你和馬一鳴說了沒有?”走到骨科門口就看到郭傑正邁著四方步往裡走。

“昨天晚上就已經和馬一鳴說了,他說昨天已經定了下來;再說人家昨天又培訓了一天,臨時換人怕適應不了。”郭傑無奈的搖搖頭。

“什麼適應不了,他就是在敷衍你,不就是昨天下午練了一會兒嗎?我看看就能明白!”趙麗燕不滿的看了一眼郭傑。

“就是一次演習而已,像小孩兒過家家似的!”郭傑似乎是在安慰趙麗燕,也像是在為自己開脫。

“如果單純是一次演習就算了,我就是想不明白為什麼讓賀斌那個土鱉參加?”趙麗燕狠狠的說:“剛才看他換上急救服一副小人得志的神態我就生氣!”

郭傑搖搖頭沒有說話,向前走了兩步看到趙麗燕依然跟著自己說:“你先做好本職工作吧”想到這裡又問:“你們的實習馬上就要結束了吧?你準備去哪裡上班?”

“我爸可能想讓我去醫保局吧!醫保局長是我爸的同學。”趙麗燕自豪的說。

“那多好,可比在醫院強多了,醫保局可是要管理醫院的。”郭傑笑著說:“沒準兒我醫保違規了到時候還要找你幫忙呢!”

趙麗燕呵呵的笑的很開心,打趣說:“今天你不幫我,到時候我就專門查你!”說完又“咯咯咯”的笑了起來。

晨會的時間快到了,兩人就各自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