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東西並不給他反應的時機,柔軟黏滑的觸手纏在他的腳踝上,將他往更深的黑暗中拖去。

時緒一時間失去了支撐,他的手四處摸索著想找鋒利的東西隔斷腳上所攀附的東西,但遺憾的是這條走廊像被人徹底清掃過一樣,乾乾淨淨的,一塊碎石子都沒有。

他的身下被拖出一道蜿蜒的血痕。

時緒現在一口氣幾乎沒有上來,他抬頭隱隱約約的瞥見顧晏槐正站在那裡看著他笑,那布娃娃低著頭,兩隻眼睛是紐扣做的,一黑一白,大小不一,它的肚子被人惡劣的撕開,裡面的棉花散了出來。

他心裡忽然蔓延出無邊的惡意。

他藉助地面支撐將身體向後扭去,順勢側著身子抓住它粘稠的觸手,因為反應過猛,他的神色有一瞬間扭曲。

終於看見了這種東西的廬山真面目。

這物品一坨的站在那裡,身上掛滿了人頭,在蠕動的過程中尚未消化完全的粘液滴落在地。那些森森白骨中有青年的,幼童的,其中一人面目猙獰怒目圓睜,時緒將手死死的嵌入觸手中,勉強的認出那張臉的主人——護士長。

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被害的,也不知道死於何時,時緒現在全身心的在往後和觸手拔河中,沉下心讓自己的思維繼續運轉。

不知道這情況持續了多久,他的雙手鮮血淋漓,力氣也幾乎消耗殆盡,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緩緩地將他往走廊深處拖去,掙扎的力度微乎其微。

他忽然產生了一種強烈的疲倦與厭煩感。

從小到大的玩伴曾經評價過他,說他討厭麻煩,討厭虛與委蛇,因為心累。

不管是蘇年抱著置他於死地的目的把他扔在這裡,還是與人被迫簽訂合同有了任務,一次次的生死逃脫,長時間緊繃的神經得不到休息,加上對這種世界設定的抗拒,他對自己現在的情況產生了深深的反感。

他看著這周圍的一切,只覺得一陣噁心。

他的思緒四散,從高中時的那一棵閃著微光的梧桐樹,到上上個世界和心儀之人江湖泛舟所見的漫天煙火,再到立於山腳下,看著數百年前所種植的桃林的花瓣片片飄落......再到.....

再到眼前無邊無際的黑暗與未知。

倒是知道為何臨淵每個月便會更換一批新人了。

——

在被拖入黑暗前,他的目光看向了不遠處的一片陰影中,眸子裡掠過了一抹諷刺。

他能感受到周身浸泡在一片液體中,粘稠,夾雜著刺鼻。

時緒在身上摸了片刻,終於在褲子後面的口袋裡找到了手機,幸好用一根線綁著,要掉不掉的待在那裡,還閃著淡淡的熒光。

防水效能真好。

他掏出來後看了眼時間,凌晨十二時三十九分。

這麼久了。

周圍很安靜,那東西不知道去哪裡了,他坐在那裡,抬手揉了揉有些疲倦的眉心。

“滴答——滴答——”

遠處應該有水源,在空蕩蕩的環境中越顯清晰,他等了片刻能感受到身上的力氣回來了不少,才踉踉蹌蹌地起身扶著周圍的牆壁,面容慘敗,額上冒著冷汗。

一想到自己可能會如此醜陋骯髒的死去,時緒又難以忍受的站了起來。

他趟著水向前走去。

這裡看起來像是一個甬道,簷上還向下滴著水,他沿著一側摸著牆壁前行,手上很快就沾上了粘膩的東西,他伸手在微光下看了看,又面無表情的在身上擦了擦。

遠處有電燈,很暗,用一根繩子吊著悠悠然然的在那裡晃著,這裡很像火車站邊的下水道,上面是轟隆的鳴聲,下面是汙垢淤泥與廢物。

看起來荒廢許久了,裡面的暗門都生了鏽。想來那東西在裡面安了家,到處都是它吃剩的東西。

他捋了捋現在的境況。

能夠很清晰言明的,便是這家醫院以販賣人體器官為主要的收入來源,而離醫院很近的一家福利院想必也有關係,不知是拐賣兒童還是和醫院幹著一樣的勾當。

至於醫院的第八層樓,看林鴿和那個男人的害怕程度,估計要不是被殺害就是慘死,總歸非意外死亡,下場不是很好罷了。

那還有什麼......被忽略的?

他現在為什麼還不能離開?

聽那水聲離他不遠,時緒按了按有些緊繃的太陽穴,循聲過去。

水不深,剛過小腿,但下面的東西很雜,一不小心便會被裡面鋒利的東西劃傷。緊貼牆壁的,是一排排鐵鏈子,有的地方斷開垂在地上,看起來是被蠻力所破壞,不知道曾經鎖著什麼東西。

等他來到一處拐角的地方向內望去時,呼吸不由的一滯。

眼前是一棵類似於樹的東西,這個地方大約八九十平較為寬闊,上面掛滿了斷肢殘骸,腐臭的氣息在這一片地方蔓延,燻得他眼疼。

他能看見上面的森森白骨和骨骸中的屍蟲,有些人臉掛在那裡或微笑或猙獰的看向他,上面的碎肉被啃食的七零八落,這些蟲子正四處忙亂著將這些碎塊分解吸收,運回到自己的小巢中。

其中一隻見有生人來頗為好奇的上前打量了一番,觸鬚輕碰,半晌後又不感興趣的轉身離去,臨走時還拽走了他身旁的一隻不知名的斷指。

上面戴著一個戒指。

時緒站在那裡屏氣凝神,將自己安靜地縮成一小團。

“呼——呼”

細微的喘息聲在他耳畔響起,他拿手電四處晃了晃,看到一隻手緩緩地在一堆雜物中伸出。片刻後,他的腦袋冒了出來,上面掛著幾隻正在撕咬他的蟲子,被他一甩,四散而逃。

這人還沒有死透。

那人用手臂撐著立起身子,卻已經沒有多餘的體力讓自己從裡面出來。他休息了片刻,四處望了望,正好看見時緒杵在那裡,默默地看著他。

“來,小夥子,搭把手,把我從裡面拽出來。”

這人看著很和善,笑著看向他,額上的鮮血順著臉頰滴落在地,又被他不經意的抹去。時緒看著他空蕩蕩的腹腔,等了幾秒,像是在思考什麼,向後退了幾步。

他神色未變,只是眼中多了幾分不悅。

“怎麼?怕我?又不會吃了你,倒不如給我一個安穩的死法,躺在地上多好啊,這樣立著怪難受的。”

時緒猶豫了幾秒鐘,將手遞給他。

看見他過來,那人眼中閃過一絲釋然,笑笑,不知是不是快死了,話也變的多了起來。“我叫胡久安,你叫我老胡就好。當然,我是個殺人犯,殺了我的妻兒,殺了我的岳父岳母。”

“你是不是會覺得噁心?別皺眉,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正常人都會這樣吧,你的態度我還是比較喜歡的,後來我被抓的時候,鄰里的那些話啊,刻在骨髓裡,我半夜都忘不掉。”

他停頓了片刻,看起來像是在沉思。

“我本來是該死的,槍斃或者安樂死?我還不太清楚,但是我被人秘密的轉移到了這家醫院,過了幾個月安定無憂的生活,我以為我會好好的活到盡頭,也許老死,也許被打死。”

“對,打死。”

“後幾個月,三天兩頭有人來找我麻煩,那些護工見了都躲得遠遠的,像是怕沾了什麼晦氣。”

“每次我被他們打完,都是我一個人爬回去,有時候被打傷了腿,有的時候被打的腹部出血。”

“那些人就看著我被醫生治療,包紮,然後傷沒好就繼續施暴,那時候我就知道,我已經活不長了,那些日子就像我偷來的一樣,我一邊貪戀著陽光的溫暖怡人,一邊憎惡著這個醫院裡所有的一切。”

“我當然知道,我已經失去了站在陽光下的資格,現在活著的每時每刻都帶著苟且。”

“每個晚上醫生會過來給我輸液,因為恐懼,我會整宿整宿的失眠,最久的一次,是三天未閤眼,加上精神上的巨大壓力幾乎猝死。我以為我會一直這樣,恐慌懼怕著到生命盡頭。”

“後來有人找上我,問我想不想跟他離開,他說可以給那些醫生說我的病情好轉,可以跟著家屬去別的地方進行下一步的治療,進而離開這個鬼地方——”

“他可以把我從這個我所恐懼的、厭惡的地方帶走。”

“我記得當時那些醫生的眼神,憐憫,同情,還有幾分漠然。但是當時我被喜悅衝昏了頭,想著再怎麼樣也不會有比現在更差的境地吧?哈,你說得對,我該死,可我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