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日新正,宮外家家戶戶都是一團和氣,宮裡卻沒有那般的熱鬧,只是比往日裡多了許多紅色裝飾物罷了。

不過此前蘇九卿便已向自己父皇求得了帶自己的太子妃去宮外過除歲的機會。

裕皇不想讓他不開心,也不便多攔,只交代隨行之人要看顧好各位主子,於是華燈初上時,蘇九卿換上了一身常服帶著南鳶開開心心地出了宮,向城西而去,參加花燈夜會。

話說這花燈夜會是城中除歲這一夜的重頭戲。

等到徹底出了宮,周邊才算是熱鬧起來。

萬人空巷,獨城西玉液湖畔,連綿十數里的花燈夜景,空中有火樹銀花不夜天,水中有盞盞河燈並蒂蓮。

遊人行於河岸棧道,觀花燈夜會。

路旁有各種小食零嘴,還有形狀各異的花燈在售賣。

眾人一到了玉液湖,便三三兩兩地入了那花燈市集。

街道上商販人頭攢動,燈火如晝,當鋪,酒坊,珠寶廓,勾欄瓦舍人群皆往來不絕,甚至於有外邦面孔沿街叫賣,人人幾乎都衣著富貴,哪怕是牽馬小廝都著棉布而非麻布。

南鳶坐在馬車裡將車簾掀起了一角,四處張望,而後對車側隨行的陸君辭,興奮道:“阿辭,我不想坐馬車了,我想下來走走,好不好?”。

她被困在那四方紅牆之內太久了,所以逛夜市對於她來說是一種奢侈,彼時她哪裡有心思坐在這馬車上了呢。

卻全然忘了同在車內的蘇九卿,只是眨著自己那雙圓溜溜的眼睛緊盯著陸君辭。

陸君辭卻看向了她身後的蘇九卿,只見他對自己輕點了點頭,然後向外面牽馬的小護衛了一句:“停下”。

馬車停了下來,他笑著喚了聲:“小南子~”。

“嗯?”,南鳶回頭望向他,突然一頂帷帽落在了她的頭上,遮住了她所有的視線。

只聽見“這樣就可以了,去吧”。

“嗯”南鳶很開心,卻又在起身時遲疑了一下,掀開輕紗,望著對面似乎並不打算動身的人,問道:“小九,你不想下去逛逛嗎?”。

蘇九卿對她始終是笑著的,“不了,我覺得有些累了,想先到前面的酒樓裡歇會,你一會兒就同阿辭好好逛吧,我在那酒樓裡等你們”。

他其實也想同她一起的,可他又覺得若沒有自己,她應該能更開心些吧。

南鳶聽他說自己累了,因為知道他身子骨弱,她也便真的就相信了,沒有多想,而是重新展開笑顏,向他告別。

“那好吧,一會兒我和阿辭再去尋你”。

說完,放下眼前的輕紗,她就迫不及待地推開馬車的門了。

馬車外的陸君辭看著方才被蘇九卿一聲呼喚而轉了回去,那被南鳶掀開的一角簾慕也重新合了起來。

他就一直靜看著那簾幕許久,不知在想些什麼。

直到馬車門被推開的聲音響起,他才回過神來看了過去。

秋末冬初的清風吹拂,一身紅裙的姑娘靜靜立在那裡,猶如春日含苞待放的薔薇。

帷幔垂在少女腰際,白紗隨風晃動,隱約見得少女雪白的下頜,出塵脫俗,冰肌玉骨。

紫蘿等了許久,還未有人攙扶她下這馬車,她立刻掀開輕紗,露出那張明媚的小臉,十分愉悅的嘆出一口氣,然後溫柔對還愣在原地的人喊道:“阿辭”。

陸君辭反應過來之後,立刻上前向她伸出自己的手。

南鳶眼中的笑意依舊,滿意的將手搭了上去,而後終於下了馬車。

而牽馬的小廝則始終低著頭,因為清楚太子妃每次都只讓陸內侍幫她下這馬車,所以方才他才一直未敢向前伸出自己的手。

現在看來,他的做是沒錯的。

“阿辭,小九他說累了,有先去前面的酒樓休息一會兒,所以就不同我們一起了”。

說完,她便已開始向前走了。

而金莫離卻呆愣在了原地,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馬車,好似想要透過這些嚴實的木頭去看那裡面的人。

他有些擔心蘇九卿。

馬車內的蘇九卿也猜到了人會在原地不動,便假意咳了幾聲出來,才道:“阿辭,今夜除歲,我希望她能夠開心”。

“只是我這身子…咳~”說著他又咳了幾聲。

陸君辭很是擔心,“殿下,你沒事吧?要去醫……”館嗎?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又聽見蘇九卿道:“我沒事,你不用擔心”。

“你便陪著她吧,有你陪在她身邊,我也可放心些,去吧,好好的逛一逛”。

“我就在前面的酒樓休息一會兒,等過些時辰再來尋你們”。

聞言,陸君辭還有些猶豫,卻在瞥見有些走遠了的南鳶,即便她身後還跟著兩名暗衛,卻也還是讓他開始有些不安了,只好應聲回了句:“是”。

而後便匆匆地追了上去,二人也徹底的與蘇九卿散開了。

長街上,馬車停駐在原地許久,裡面的人才道了一聲:“走吧”。

聲音難掩的孤冷與落寞,一陣風起,吹動了馬車側簾,露出裡面人蒼白的側臉,薄弱的身子透著深深地無力感。

牽馬的小廝方才聽的很清楚,自然無需人多言,只是一句走吧,他便也知該去何處了。

最後這馬車便停留在了這城中最為繁華的酒樓前,瞻月樓。

調笑嬉鬧聲隱隱約約的傳過來, 絲竹悅耳,陣陣芬芳, 不過越往上人就越少,直至頂層,已只剩蘇九卿一人。

他雙手背在身後,束著長髮乾脆利落,著一身簡單的常服,薄弱的身影在夜色之內顯得有幾分疏離孤獨。

夜風拂過耳側,他就靜靜地站在欄杆處,高處不勝寒,萬家燈火此起彼伏盡收眼底。

垂眸向下看去,街道上簇擁的人群顯得渺小不少,晃眼的燈火也像一隻靜立的螢火蟲,向遠處眺望,甚至能看見恢弘奢靡的皇宮,高大的宮牆彷彿在彰顯著它的不可侵犯,是尋常人努力一輩子也難以跨越的階級。

卻是他一生都想要逃離,可又無法逃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