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流逝,轉眼間便到了東宮姻親宴的日子。

東宮姻親宴正酣,主宴區的雅樂婉轉縈繞,雕破圖風將東(男賓席)與西席(女賓席)巧妙隔開,屏風上描金的纏枝蓮紋泛著溫潤光澤,案上擺著霽藍釉玉壺春瓶,旁邊襯著銀質的筷架與白玉碟,每一件器物都透著皇家規制的講究。

晏承平端坐東席主位,身著銀線暗蟒錦袍,未戴冠,只以一支白玉簪綰住青絲,儲君的威嚴裡添了幾分親眷相見的溫和,面前描金案几上擺著霽藍釉玉壺春瓶與白玉杯。

賈代儒頭一個邁入席區,穿件半舊的石青綢袍,手持烏木柺杖,鬢邊霜白,腳步雖緩卻絲毫不亂禮數,行至主位前四步遠,躬身行叩首禮,聲音帶著老者的蒼勁:“晚生賈代儒,叩謝太子殿下設宴垂青,願殿下福壽綿長。”

這聲“晚生”,是賈代儒身為秀才面對儲君的謙遜,也是文人風骨裡的守禮。

晏承平抬眼打量一眼,目光落在賈代儒鬢邊的霜白與額間的深紋上,心裡不由一動。

賈代儒早年沒了父親,中年又喪了獨子,偌大年紀只剩個嫡孫賈瑞,原指望能承繼香火,沒成想賈瑞不爭氣,最後竟因一段荒唐的相思丟了性命。

人生“少年喪父、中年喪子、晚年喪孫”這三大不幸,竟讓他一人全佔了。

不過此時的賈瑞還沒有招惹鳳姐兒,只要不作死,也不至於枉顧性命。

“代儒公是族中長者,不必多禮。”晏承平臉上卻未露半分,平靜道:“賜座。”

宮人連忙搬來鋪著青布軟墊的圓凳,放在東側偏席,賈代儒雙手攏在袖中,欠身謝道:“勞殿下費心,晚生實在惶恐。”

跟著進來的是賈赦與賈璉父子。

“臣賈赦,叩謝太子殿下恩典。”

賈赦走到席前,略一躬身行拱手禮,身後賈璉緊隨其後,躬身行深禮,腰彎至與地面平行,聲音恭順:“晚生賈璉,見過太子殿下,蒙殿下設宴,晚生不勝榮幸。”

晏承平抬眼打量過去,先是賈赦,這位是賈母的長子,賈璉與迎春的父親,頂著一等將軍的爵位,在朝中掛著閒職,卻半點沒盡到世家子弟的本分。

只見賈赦約莫五十來歲,頭髮雖未全白,卻已疏疏落落,臉上面板鬆弛,泛著不健康的油光,想來是常年耽於享樂、酒色過度的模樣。

晏承平心知賈赦荒淫昏聵得很,府裡妾室成群還不滿足,還想逼著賈母的貼身丫鬟鴛鴦做妾,仗著身份威逼利誘鴛鴦的哥哥,最後被賈母當眾怒斥才肯罷手,轉頭又用銀子買了個叫嫣紅的女子來填房。

平日裡更是依官作勢,貪贓斂財的事沒少做,行為舉止半點不檢點,說是賈門裡不肖子孫的罪魁禍首,也不算冤枉。

只是今日是姻親宴,不便計較這些舊事,晏承平面上依舊平靜無波,語氣淡淡地道:“賈將軍不必多禮,快請坐。”

說著抬手示意宮人引他到賈代儒身旁的席位,目光掠過賈赦時,沒有半分多餘的情緒,彷彿只是在對待一位普通的親眷勳貴,全然沒將他那些荒唐事放在臺面上。

旋即,晏承平的目光隨即落在仍躬身行禮的賈璉身上,面容生得俊朗,眉毛細長,眼尾微微上挑,帶著幾分世家子弟特有的清俊,鼻樑挺直,嘴唇薄而紅潤,頭髮用玉冠束得整齊,寶藍色暗花長衫襯得他身形挺拔。

不得不說,這幅皮相,卻是不錯,有世家公子哥的氣派。

賈璉雖不如賈赦那般荒淫無度,卻也沾染了世家子弟的通病,那就是好色,府裡有鳳姐那樣厲害的媳婦管束,仍忍不住在外頭招惹,先與多姑娘有私情,後又偷娶尤二姐。

但賈璉與賈赦不同,雖好色卻有底線,從不會仗著身份逼迫旁人,無論是對多姑娘還是尤二姐,都是你情我願,即便後來尤二姐之事鬧大,也未曾用過強壓手段,比起賈赦強搶鴛鴦的蠻橫,倒多了幾分的分寸。

論品行,賈璉自然算不上端正,但比起賈赦那等無法無天的攪屎棍,顯然要靠譜得多,更重要的是,賈璉這種人有弱點、好掌控,稍加提點或約束,便能讓他安分做事,若是能提早讓賈璉襲爵,想來更容易掌控榮國公府。

畢竟賈赦那等糊塗人掌權,只會把榮國府攪得雞犬不寧,連帶東宮也可能被牽連,而賈璉雖有瑕疵,卻懂分寸、易約束,讓賈璉接過爵位,既能穩住榮國府的局面,也能讓這門姻親更貼合東宮的需求,算是一舉兩得。

正思忖著,就見賈政、賈寶玉一前一後邁入席區。

走在前方的賈政身著青色補服,透著股刻在骨子裡的拘謹與守禮,跟在賈政身後的便是賈寶玉穿著件水紅色撒花軟緞長衫,髮間還別了朵新鮮的粉白海棠花,瞧著比賈璉多了幾分少年人的靈動。

“臣賈政,叩見太子殿下。”兩人行至席前,賈政率先躬身行叩首禮,腰背彎得筆直,聲音沉緩卻字字清晰:“蒙殿下垂愛召臣父子赴宴,臣惶恐不已。

一本正經,酸儒作派。

賈寶玉也連忙跟著躬身,只是動作不如賈政標準:“晚生賈寶玉,見過太子殿下。

“岳父不必多禮。”晏承平起身半步,伸手虛扶賈政:“今日是姻親宴,不用拘著朝堂上的規矩。”

又看向賈寶玉,輕聲道,“寶玉年紀小,也快起來吧。”

“謝殿下體恤。”賈政連忙起身,雙手垂在身側,依舊微微躬身,賈寶玉也跟著起身,規規矩矩地站在一旁。

宮人搬來兩張圓凳,放在賈赦下首,賈政謝過座,小心翼翼地坐下,連衣袍的下襬都輕輕攏在膝上,生怕壓出褶皺,寶玉則在賈政身旁坐下,時不時偷瞟案上的蜜餞,又怕賈政瞪他,只能強忍著不動,瞧著有些坐立不安。

這時,殿外走進一人,晏承平抬眼望去,目光微微一閃,心頭當即明瞭.

正主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