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體恤晚輩,是我賈家的福氣。”

賈母見李紈母子謝過恩,臉上的笑意越發濃厚,目光掃過身後的一眾小輩,指著最親近的黛玉,語氣裡滿是疼惜:“殿下再瞧瞧這個,這是老身那外孫女林黛玉。”

黛玉聽後,款步上前,依著禮數福了福身,一雙似蹙非蹙的眸子輕輕抬了下,像含露的星子怯生生掠過,又很快垂下,聲音細弱如絲,卻字字清晰:“見過殿下。”

少女身著藕荷色綾裙,裙襬上用銀線暗繡著幾枝幽蘭,針腳細密,望去如蒙著一層薄霧,淡雅得不落俗套。

身形纖細得彷彿一陣風便能吹倒,宛如風中弱柳,一張小臉蒼白裡透著幾分嬌柔,眉眼間似籠著輕愁,偏在那微抬的瞬間,眼底又洩出幾分慧黠靈秀,脆弱裡藏著錚錚風骨。

晏承平抬眼看去,見黛玉雖嬌弱卻難掩靈氣,衣飾的雅緻與性情的敏感相得益彰。

這般弱不禁風的模樣,倒真是個需要疼惜的,只是那眉宇間藏著的聰慧,眼波流轉時的剔透,怕是尋常男子也及不上。

這便是林妹妹了,果然不錯,小小年歲,便已然有了這般風華之姿。

心念微動,他溫聲問道:“你便是探花林如海的女兒?”

黛玉聞言,心下輕輕一動,握著絹帕的指尖微微收緊,面上卻依舊恭謹,垂眸應道:“是,家父正是林如海。”

自進府以來,鮮少有人在她面前提及父親,更不必說這般帶著探究的問詢。

晏承平頷首,語氣裡添了幾分讚許:“林大人現任巡鹽御史,孤近日批閱奏章,見他奏陳鹽政利弊,言辭懇切,條陳清晰,皆是切中要害之論,能在鹽務這般繁難的差事上做得妥帖,可見是個務實幹練的國之棟樑。”

這話如同一縷暖風吹進黛玉心底。

父親遠在揚州,她日夜牽掛卻無從訴說,此刻聽見殿下這般稱讚,那些積壓的思念與驕傲忽然湧上來,讓她蒼白的臉頰泛起一抹淺紅。

少女忙又福了一福,聲音雖仍輕柔,卻比先前亮了幾分:“家父不過是盡忠職守,不敢當殿下‘棟樑’之譽,蒙殿下謬讚,黛玉代家父謝過殿下。”

說完,她又微微屈膝,將禮數做足,既沒有因誇讚而忘形,也沒有因羞怯而失儀,那點恰到好處的歡喜,像湖面上泛起的漣漪,淺淡卻動人,倒讓她眉宇間的輕愁都散了些,更顯幾分鮮活。

晏承平瞧著她這副模樣,心下不由暗忖。

這林妹妹果然靈秀,方才還帶著幾分怯生生的疏離,此刻因一句讚語便透出這般真切的歡喜,既不失大家閨秀的端莊,又藏著少女的純粹。

晏承平淡淡點頭,語氣裡添了絲不易察覺的溫和:“林姑娘不必多禮,令尊功績,自在朝堂,孤不過是據實而言。”

賈母見黛玉與晏承平話畢,臉上笑意未減,先指向最左邊的姑娘,聲音放得柔緩:“這是二丫頭迎春,性子最是溫厚,平日裡不多言不多語,卻最是省心。”

迎春聞言,怯生生地上前一步,雙手交握於腹前,依著禮數福身,動作帶著幾分拘謹,聲音細若蚊蚋:“見過殿下。”

好女穿著一件水綠色綾羅裙,樣式簡單,頭上也只是插了兩支素銀簪子,容貌雖清秀,卻總是低著頭,眼神閃躲,透著一股怯懦溫順。

這位二姑娘,在這等場合尚且如此,平日裡想必更是少言寡語,不與人爭,果真是應了性子溫厚得近乎怯懦。

只是這般性子,在這深宅大院裡,怕是難免要受些委屈,倒也真是個需要人護著的。

老實人嘛,就容易受欺負。

他溫聲道:“二姑娘免禮,性子溫厚是福。”

迎春聽了,臉頰泛起一絲淺紅,忙又低了低頭,退回原位,依舊是那副安靜模樣。

賈母笑著搖搖頭,又指向中間的探春,語氣裡添了幾分讚許:“這是三丫頭探春,聰明伶俐,最是個有主意的。”

探春大方地走上前,動作利落的福了一福,腰間的玉佩隨著動作輕響一聲,聲音清亮如簷下風鈴:“見過殿下。”

少女身著絳紅色綢裙,裙襬隨著動作輕輕揚起,像一團跳動的火焰,腰間繫著一條同色宮絛,上面墜著的小巧玉佩瑩潤剔透,走動間叮噹作響。

容貌明豔,眉峰微揚,眼神明亮銳利,透著一股不輸男子的爽利勁兒,宛如一朵帶刺的紅玫瑰,豔得張揚,卻也銳得讓人不敢輕慢。

晏承平抬眼望去,見探春站姿挺拔如松,行禮時不卑不亢,那雙眼睛裡的光像是能穿透人心,竟頗有幾分氣宇軒昂的氣度。

與尋常深閨女子的嬌柔怯懦截然不同,反倒透著幾分男子的英氣,令人眼前一亮。

瞧這眼神,這做派,分明帶著股“女強人”的勢頭,一看就是個精明強幹、能掌事的。

原著中探春能說那句“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的斷語,這般心智與魄力,若是個男子,怕是早已憑著本事闖出一番天地了。

可惜啊,偏偏是個女兒身。

這念頭並非輕視,只是這世道便是如此,女兒家再優秀,才華再出眾,也難有出頭之日。

她們的聰慧、能幹,終究只能困在這宅院之中,或是為家族打理內務,或是憑著婚嫁依附男子,一生榮辱都繫於他人。

這般鋒芒,怕是也只能在這深宅裡慢慢消磨了。

他看著探春,語氣裡多了幾分真切的欣賞:“三姑娘好氣度。”

探春聞言,眼底飛快掠過一絲訝異,隨即斂了斂神色,微微躬身作答,聲音清亮依舊:“殿下謬讚了。”

話雖謙遜,那挺直的脊背卻未彎半分,眼神裡的銳利也未減絲毫,顯然聽出了這句稱讚裡的分量,不是對閨閣女兒的客套,而是對一份才幹的正視。

退回到原位時,她悄悄抬眼掃了晏承平一眼,那目光快得像掠過水麵的蜻蜓,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探究。

不是尋常女兒家被誇讚後的羞怯歡喜,倒像是在確認什麼,確認這份認可是否真切,確認對方是否真的看懂了她藏在女兒家身份下的那點抱負。

待觸及晏承平平和的目光,她又飛快收回視線,只是那抿緊的唇角繃得更直了些,像是把這份被看透的鄭重,悄悄刻進了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