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演武場。

晏承平一身玄色勁裝緊繃著肩背,腰間玉帶束得利落,領口與袖口暗金線繡的雲紋在陽光下若隱若現,既藏了儲君的貴氣,又透著幾分習武人的悍勁。

他側身立於靶場中央,左手穩穩託著牛角弓,右手三指勾弦如滿月,臂膀上賁張的肌肉隨著動作繃出流暢的線條。

目光如鷹隼般鎖定百步外的靶心,連風拂過鬢角的碎髮都未分神。

“咻——”

箭矢破空的銳響未落,已穩穩釘在靶心紅心,箭尾白羽還在嗡嗡震顫,幾乎要將那點猩紅穿透。

“殿下好箭法!”

福安顛著小碎步上前,臉上堆著恰到好處的讚歎,語氣裡滿是真切的佩服:“這手百步穿楊的功夫,便是軍中老將見了,也得挑大拇指!”

晏承平鬆開弓弦,對這奉承渾不在意,只淡淡問:“內務府分署那邊,妥當了?”

“回殿下,分署的架子已搭得齊整。”福安立刻斂了笑意,躬身回道:“底下當差的都是奴才挨個盤過底的,家裡三代清白,手腳乾淨,賬目上的事也都練得熟絡,絕出不了岔子。”

晏承平“嗯”了一聲,沒再多問,顯然對他的安排頗為放心。

內務府分署是他的私庫,將來要掌著海貿進項的底細,自然得用最可靠的人,福安跟著他多年,這點分寸還是有的。

忽地,晏承平想起一事,轉頭問:“寧國公府賈蓉娶妻的事,你聽說了嗎?”

“奴才聽說了,就在這個月十四。”福安連忙點頭。

聽到這裡,晏承平沉默不語,那賈蓉要娶的,不正是秦業的女兒秦可卿!

關於秦可卿的身世,有些傳言說她是前太子遺脈,被秦家偷偷收養,這般說辭,在他看來實在荒謬。

皇家玉牒何等嚴謹,宗室子女自出生起便要錄入,血脈源流清晰可溯,豈是能隨意藏匿的?

何況,這還是儲君血脈。

前太子倒臺時風聲鶴唳,滿門都在監視之下,若真有遺脈流出,早被翻出來治罪了。

即便說是什麼私生子之類的,但哪個敢冒著誅九族的風險私藏?

再說那秦可卿房裡的陳設,倒確實奢華得有些出格。

什麼武則天鏡室裡的寶鏡,飛燕立過舞的金盤,盤裡盛著安祿山擲傷太真乳的木瓜,還有壽昌公主的含章殿臥榻、同昌公主的聯珠帳……件件都沾著前朝帝妃的典故,透著股逾越規制的精巧。

可細想起來,不過是些器物罷了。

寧國府幾代積攢,蒐羅些稀世古玩裝點孫媳的住處,無非是彰顯家底,或是長輩對晚輩的溺愛,就像富貴人家疼女兒,總愛把最金貴的首飾往她頭上堆,未必有什麼深意。

更何況,她那公公賈珍對其覬覦已久,拿些珍奇物件哄著,也屬人之常情。

至於秦可卿出殯時那般排場,京中王公勳貴幾乎到齊,看著是給足了秦家面子,實則是衝著寧榮二府的臉面來的。

四王八公與賈家世代聯姻,盤根錯節的利益糾纏了百十年,藉著一場葬禮聚首,暗地裡商議的怕是朝堂動向、家族存續,不過是借個由頭鞏固彼此的聯盟罷了。

說到底,秦可卿不過是秦家的普通養女,那些捕風捉影的傳言,不過是見了寧府的排場,憑空生出的揣測罷了。

“太子妃就要入東宮了,孤這個未來堂姑丈的,總得出份禮。”晏承平收回思緒,緩緩道:“你去備一份厚禮,到時候送過去,別失了體面。”

這禮,也是給賈家的一個訊號,示意東宮對其看重。

至於秦可卿....這個號稱“擅風月”的女子,能讓公公賈珍不顧臉面,他是有幾分好奇,但也僅此而已。

難不成,還能讓他做出君奪臣妻的事來?

福安心裡一動,連忙應道:“奴才明白,定會仔細準備。”

正在此時,演武場入口便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伴著環佩叮噹,像串碎玉落進風裡。

周昭明一身鵝黃撒花軟緞裙,裙襬繡著纏枝蓮紋,隨著步子輕輕搖曳,髮間鬆鬆挽著支赤金點翠步搖,珠翠隨著動作細碎作響,襯得她膚色瑩白,眉眼間滿是鮮活的笑意。

見晏承平看過來,她忙斂衽行禮,動作輕快卻不失規矩:“見過殿下。”

“你怎麼來了?”晏承平原本沉靜的目光霎時柔和下來,唇邊漾開一抹淺笑:“這演武場風大,仔細吹著。”

福安在一旁看得分明,忙躬身退到十步開外,眼觀鼻鼻觀心,只當自己是根樁子。

“聽說殿下在這兒練箭,”周昭明直起身,手裡提著個描金漆盒,舉到晏承平面前晃了晃,語氣裡帶著點獻寶的雀躍:“妾身做了些芙蓉糕,想著給殿下嚐嚐鮮。”

晏承平順勢放下弓箭,隨手遞給身後侍衛,牽著周昭明往場邊的石桌走,剛坐下便伸手一拉,將她攬進懷裡,側坐在自己膝頭,指尖在她裙角的蓮紋上輕輕划著:“難為你記得孤愛吃這個。”

他看著懷中人明媚的側臉,心頭暗自嘆道,這丫頭簡直就是個勾人的小妖精,偏生又純得透亮,讓人怎麼疼都覺得不夠。

面對這樣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女子,任誰也硬不起心腸,自然要多寵溺些。

“殿下愛吃的,妾身能忘?”周昭明也不羞怯,反倒往晏承平懷裡靠了靠,開啟漆盒拿出塊芙蓉糕。

糕體瑩白,綴著細碎的紅絲,正是晏承平偏愛的清甜口。

周昭明先咬了一小口,眯著眼品了品,才遞到他嘴邊,眼底的光亮晶晶的:“殿下嚐嚐,今兒糖霜放得正好,不膩。”

晏承平看著那缺了一口的芙蓉糕,上面還沾著些淡粉唇脂,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就著她的手咬下大半。

舌尖嚐到清甜,抬眼時正對上麗人笑彎的眉眼,見她指尖沾了點糖霜,又忽然低頭。

“殿下越來越不正經。”周昭明被弄得指尖發癢,縮回手往晏承平胳膊上拍了一下,卻笑得更歡了,眼尾的紅暈像染了胭脂。

“在你面前,孤正經什麼?”

晏承平捏了捏周昭明的臉頰,見她鼓著腮幫子像只偷食的小松鼠,忍不住低笑出聲:“再拿一塊來。”

周昭明依言又遞過一塊,這次卻沒直接給,而是自己咬在嘴裡,微微仰頭湊過去,睫毛像蝶翼般輕輕顫動。

晏承平挑眉,順勢含住剩下的半塊,唇瓣不經意擦過麗人的唇角,甜香混著她身上的蘭芷脂粉氣,在鼻尖縈繞不散。

“唔……”周昭明被吻得眨了眨眼,卻沒躲,反倒伸手勾住晏承平的脖頸,鼻尖蹭著他的下頜,含糊不清地說:“好吃嗎?”

“嗯,”晏承平咬碎糕點,聲音帶著點喑啞的笑意:“人比糕甜。”

周昭明被說得耳尖發紅,卻依舊揚著臉看向晏承平,眼底的狡黠像藏了星光:“那殿下是愛吃糕,還是愛吃妾身?”

晏承平低頭,在她唇角重重親了一下,看著麗人瞬間綻開的明媚笑臉,心頭那點處理事務的沉鬱徹底散了。

這丫頭,總能用最簡單的法子,讓他把那些繁雜公務都拋到九霄雲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