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周滄話音落下,殿內便陷入了寂靜,日光透過雲母紙落在地面,映出窗欞的影子,連空氣都彷彿凝固了一般。

周滄只覺得那寂靜像潮水般漫上來,壓得他胸口發悶,指尖緊張地絞著衣襬,目光死死盯著地面的紋路,連呼吸都放輕了幾分,生怕自己稍一動彈就驚擾了這位儲君。

不知過了多久,“篤”的一聲輕響,晏承平指尖叩在桌案上,打破了這份沉寂。

“周滄,”他開口時,聲音裡聽不出喜怒,卻帶著一種天生的威儀:“孤與你合夥做這海貿生意如何?”

周滄猛地抬頭,瞳孔驟然收縮,嘴巴半張著卻發不出聲。

他做了半輩子生意,聽過無數匪夷所思的提議,卻沒料到儲君會說出這話,這哪裡是合夥,分明是天上掉下來的護符!

晏承平看著他眼底的震驚,指尖漫不經心地摩挲著案上的玉鎮紙,繼續道:“孤幫你料理那些官吏的刁難,讓市舶司按規矩行事,再給你塊腰牌,沿途關卡見了自會放行,保你貿易無阻,你只需專心經營,把這生意做起來。”

周滄的心跳像擂鼓般撞著胸膛,腦子裡飛速轉著,這是要把周家綁上儲君的船啊!

他深吸一口氣,躬身時腰彎得更低了,聲音帶著刻意壓制的顫抖:“殿下肯提攜,是小人三生有幸,賺來的利潤……小人分文不取,全孝敬殿下!”

說這話時,雖心疼那白花花的銀子,但他心裡比誰都清楚,周家三代從商,金銀堆成山也填不平階層的溝壑。

如今用這些銀子換儲君的青眼,給女兒鋪條通天路,讓周家從商戶晉身勳貴,這筆買賣太值了。

“哪有生意人做買賣不賺錢的道理?”晏承平低笑一聲,目光掃過他緊繃的側臉。

生意人不求利,必是求更金貴的東西,或是權勢,或是前程。

免費的才是最貴的,真要讓他分文不取,往後做起事來反倒束手束腳,哪有如今這般盡心竭力的好?

“這樣吧,利潤你拿七成,孤拿三成。”他指尖在案上輕點,聲音沉穩:“孤只要這三成,剩下的足夠你擴大生意,也能讓跟著你的人有奔頭。”

周滄愣住了,眼睫猛地顫了顫。他原以為最少也得交出六成,沒料到儲君只要三成。

那三成看似少,卻牢牢拴住了自己,往後每賺一分,儲君就跟著得一分,這份牽絆比什麼都牢靠。

他喉頭滾動著,聲音裡摻了幾分真情實感的激動:“殿下……這……這太多了,小人不敢……”

“讓你拿著就拿著。”晏承平打斷他,語氣添了幾分不容置喙的威嚴:“孤要的不是這一時的利潤,是把這海貿做穩、做大,你賺得多了,孤的三成自然也多,這才是長久之計。”

周滄心裡又熱又亮,徹底明白了,儲君是要把這海貿當成長久基業來做,而自己就是那個被選中的掌舵人。

他重重叩首,額頭磕在金磚上發出悶響:“謝殿下信任!小人定當肝腦塗地,絕不負殿下所託!”

此刻他再無半分猶豫,只想著往後拼盡全力把生意做好,這不僅是為了銀子,更是為了周家躍過龍門的希望。

晏承平抬手揉了揉眉心,目光在周滄身上停留片刻,才揚聲道:“福安。”

“奴婢在。”福安應聲從外間進來,躬身站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彷彿方才殿內的對話全沒聽見。

“往後周掌櫃有任何事,都可直接找你。”晏承平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吩咐:“市舶司那邊,還有沿途關卡,你去打點清楚,按規矩給周掌櫃行方便。”

他這個太子雖勢單力薄,到底是東宮儲君,鮮少有人敢得罪,些許關卡瑣事,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福安忙應道:“奴婢省得。”他偷眼瞥了周滄一眼,見對方仍是躬身垂首的模樣,心裡已然明瞭。

這位周掌櫃怕是要成東宮的新紅人了。

“往後諸事,便勞煩公公多費心了。”周滄也機靈,忙對著福安拱手作揖,腰彎得恰到好處。

晏承平這才抬眼看向周滄,指尖在案上輕輕敲著,節奏緩慢卻帶著無形的壓力,聲音壓得更低了些:“今日之事,你只當是孤格外開恩,給你們周家行個方便,可明白?”

周滄心頭猛地一凜,脊樑骨瞬間繃緊,忙垂首應道:“小人省得!全是殿下的恩典,是周家的福氣!”

太子身份何等尊貴,按規矩斷不能沾染商事,今日這般“合夥”本就是逾矩。

這話裡的深意再清楚不過,明面上是恩典,那三成利潤卻得換個法子,私下裡當成孝敬送進來,絕不能留下半點把柄。

若是走漏風聲,說太子與商戶勾結牟利,殿下名聲受損事小,自己全家怕是都要腦袋搬家。

晏承平見他神色肅然,不似有半分糊塗,微微頷首,沒再多言。

有些話點到即止便好,周滄是久在商場的精明人,其中的利害輕重,自然拎得清。

他端起茶盞呷了口涼茶,話鋒一轉:“時辰不早了,你且下去吧,昭明還在等著,父女倆好生吃頓晚飯。”

周滄一愣,隨即心頭湧上一股暖流,沒想到殿下竟還記著他女兒,這話裡的體恤,比方才允諾的便利更讓他動容。

他重重叩首,聲音裡帶著抑制不住的感激:“謝殿下體恤!小人告退!”

說罷,小心翼翼地起身,倒退著走出殿門,直到跨出崇教殿的門檻,才敢直起腰來,只覺得後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可心裡卻像是揣了團火,又暖又亮。

今日這一趟,值了。

殿內,晏承平指尖在案上輕輕畫著圈,目光落在福安低垂的側臉上。

“海貿的事,你從中周旋,得用心些。”他緩緩開口,聲音裡沒了方才對周滄的威嚴,多了幾分對心腹的叮囑:“往後這海貿上來的進項,便從內務府分署那裡走賬。”

福安心裡一動,忙躬身應道:“奴才省得,定當盡心料理,絕不敢出半分差錯。”

他跟著太子多年,自然明白這話的分量,這分署明著是內務府的差事,實則成了替殿下打理私產的去處。

這份信任,可不是誰都能得的。

晏承平抬眼看向他,眼底帶著幾分深意:“好好經營,把賬目理清楚,莫讓人抓住把柄,往後這分署立住了腳,你的好處,自然少不了。”

“奴才不敢求好處,只願能為殿下分憂。”福安把頭埋得更低,語氣卻難掩激動。

他伺候殿下多年,盼的不就是這樣的機會?如今得了這話,往後在東宮的分量,自然又重了幾分。

“去吧。”晏承平擺了擺手,重新將目光投向案上的奏摺。

福安應聲退下,走到殿門口時,腳步都比來時輕快了些。

他知道,往後這內務府分署便是自己的立身之本,更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應對,畢竟,能替儲君掌著這“隱形的銀庫”,可不是件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