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本宮。
燭火已燃過三分之一,暖黃的光暈在帳頂洇開一片柔和,晏承平仰靠在床榻上,目光落在懸於頭頂的瓔珞上。
珠玉串成的流蘇隨著他的呼吸輕輕晃動,將帳內光影切割得斑駁陸離。
殿內靜得能聽見燭花偶爾爆開的輕響,白日裡與戴權在宮道相遇的情形,卻在腦海中愈發清晰。
戴權絕非尋常內侍,他既是乾清宮總管,又協理內務府,更要緊的是,在父皇身邊待了二十多年,是看著隆慶帝從皇子一步步走到帝位的老人。
原著中,戴權出場時已是大明宮內相,想來是隆慶帝退位後才新授的職,能在帝王晚年仍得這般倚重,將內廷大權交託於他,可見其最是能揣摩聖心的。
晏承平緩緩籲出一口氣,目光移到帳頂繡著的纏枝蓮紋上。
這樣的人,自然是要交好的。
內務府掌管著宮中大半儀制,將來東宮無論是日常用度,還是婚喪嫁娶,哪一樣離得開?
何況戴權最懂隆慶帝的心思,若能從他那裡探得半分聖意,都比自己在東宮閉門琢磨強上百倍。
只是這“交好”二字,分寸最是難拿捏,若是太過刻意,今日剛在廊下說些體己話,明日就讓福安捧著珍玩送去,反倒顯得急功近利。
畢竟天子最忌諱儲君與內監過從甚密,這般討好,怕是反引猜忌,得不償失。
而且戴權這樣的人,看重的從來不是一時熱絡,而是長久的“值得”。
今日在宮道上說的那句“父皇常說你穩妥”,既是示好,也是試探,想來那老太監該懂他的意思。
往後只需碰面時多說兩句家常,遇事時讓東宮屬官對內務府多幾分敬重,不必刻意拉攏,日子久了,自會彼此心照不宣。
隆慶帝終究是老了,戴權要的是將來的安穩,而他要的是眼下的順遂,這般各取所需的默契,原比刻意攀附更牢靠。
燭火又跳了跳,將他的影子投在牆上,忽明忽暗。
晏承平閉上眼,將思緒暫且擱下——眼下最要緊的還是榮國府的婚事,戴權這邊,只需記在心上,慢慢鋪陳便是。
忽地,他蹙了蹙眉,垂眸看向膝頭。
周昭明正半跪在錦被上,烏髮鬆鬆挽了個墮馬髻,幾縷碎髮垂在頰邊,隨著動作輕輕晃動,掃過頸間細膩的肌膚。
她身上只鬆鬆裹著件水紅色抹胸,肩頭與手臂的肌膚在燭火下泛著瑩潤的光,瞧著又酥又媚,偏還帶著點調皮嬌俏,當真是讓人受不住。
“殿下皺什麼眉?”周昭明仰起臉,睫毛忽閃忽閃的,眼底盛著燭火的碎光,語氣裡帶點促狹:“莫不是在想哪個美人兒,連妾身在跟前都瞧不見了?”
晏承平心下好笑,說道:“腦子裡想些正經事,倒被你擾得亂了。”
“誰讓殿下心不在焉的?”周昭明鼻尖輕輕哼了聲,語氣裹著幾分嬌嗔,嘟著嘴往他膝頭靠了靠,聲音帶點委屈:“妾身在這兒費心伺候,殿下反倒走神,平白辜負了妾身的心意。”
說著,她蔥白的指尖輕輕撥弄,腕間銀鐲隨著動作叮噹作響,好奇道:“殿下到底在想什麼,這般入神?”
“沒什麼。”晏承平蹙眉握住周昭明作亂的手,指腹摩挲著她腕間細膩的肌膚,語氣裡卻藏著幾分縱容:“差不多了,別鬧了。”
周昭明聞言臉一紅,方才還帶著幾分嬌蠻的眼神頓時軟了下來,依言直起身時,鬢邊碎髮滑落肩頭,掃過頸間泛起的薄紅。
她抬手用帕子輕輕擦了擦粉唇,指尖掠過唇角時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羞赧,連眼尾都染上淡淡的桃色,而後提起裙襬,順勢往他身側一坐。
晏承平眉頭先是微一蹙,可那點微瀾轉瞬便漾開了。
目光落在剛坐定的周昭明身上——麗人鬢邊滑落的碎髮還在肩頭輕輕晃,燭火斜斜照過來,給側臉描了道毛茸茸的金邊,柔和了原本帶點嬌俏的輪廓。
方才擦過唇瓣的帕子被她捏在手裡,指尖沾著點粉脂的瑩光,眼尾那抹羞赧未褪,偏又抬眼望過來。
明明是方才還帶著幾分嬌蠻的模樣,此刻卻混著幾分怯生生的媚,兩種氣質揉在一處,竟生出種說不出的風情。
這“琉璃周”的性子是真明媚,像開春頭撥綻開的桃花,熱熱鬧鬧的,帶著股子擋不住的鮮活氣。
宮裡的人大多揣著心思說話,半句真話裹著三句試探,唯獨她,高興了便眉飛色舞地說個不停,不樂意了便撅著嘴哼氣,卻又總能在分寸裡繞著他的心意轉,從不會真惹他動氣。
這般鮮活生動,又偏偏懂得順他意的人,原就容易讓人疼惜。
目光落在周昭明垂掛在耳垂上的珍珠耳飾上,那圓潤的珠子輕輕搖曳,映得頸間肌膚愈發瑩白,像落了片月光。
“記得你周家是民間海商出身?”晏承平忽而開口,語氣帶著幾許漫不經心,彷彿只是隨口一提。
周昭明聞言動作一頓,垂眸看去,眼底浮起幾分詫異:“是...是呢,家父在東南沿海做些海貨生意。”
“你父親如今在何處?”晏承平雙手枕在腦後,目光又落回帳頂搖曳的瓔珞上,慢悠悠的詢問起來。
“家父還在京中辦事呢。”周昭明輕聲應道:“前幾日遞信來說,南邊的船剛到港,正忙著清點貨物,順便和京裡的商號對賬,許是還要待些時日。”
晏承平“嗯”了一聲,收回目光看向周昭明,說道:“既在京中,倒省了周折,讓他這兩日來東宮一趟吧,孤有些事要問他。”
“殿下……為何突然要見家父?”周昭明臉上的笑意淡了些,語氣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父親就是個普通商人,常年在外跑海,怕是不懂宮裡的規矩,若是有哪裡做得不對惹殿下不快……”
她雖是內帷女子,卻也知道東宮儀仗森嚴,父親驟然被召,難免讓人心頭打鼓。
晏承平瞧著麗人緊張忐忑的模樣,眼底漾起一絲笑意,輕聲道:“無事,就是問些海貿上的事。”
見周昭明仍蹙著眉,他故意拖長了語調打趣:“怎麼?莫不是覺得孤會對你父親做什麼?”
“不是不是!”周昭明連忙搖頭,聲音帶點急意:“妾身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只是突然有些慌神。”
晏承平被她這副模樣逗笑,伸手颳了下她的心尖,打趣道:“他女兒伺候得好,孤高興還來不及,怎會為難他?說不定,還有賞。”
周昭明嬌軀一顫,臉頰“騰”地紅透了,嗔怪地瞪了晏承平一眼,眼波流轉間卻帶著幾分羞赧:“殿下又取笑妾身……”
她粉唇輕輕抿了抿,才試探著開口,“那……妾身這就讓人給家裡遞信,讓父親明日一早過來?”
晏承平“嗯”了一聲,目光落在她因害羞而泛紅的眼角,指尖輕輕挑了挑,戲謔道:“好了,可別偷懶了。”
周昭明被少年指尖的溫度燙得微微一顫,卻沒有躲閃,反而抬手將垂落在身前的秀髮盡數撩到身後,露出光潔的額頭與纖細的脖頸。
螓首搖曳時,鬢邊碎髮掃過耳後,帶起一陣輕癢,眼底的羞怯與信賴纏在一起,像沾了晨露的桃花。
既有含苞的嬌憨,又有盛放的明媚,別有一番動人的風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