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演武場。
晏承平身著一身玄色勁服,領口和袖口滾著銀線,腰間束著同色玉帶,將挺拔的身形勾勒得愈發利落。
勁服的料子是上好的雲錦,雖便於活動,卻也難掩其質感,襯得他面容愈發俊朗,眉宇間帶著幾分習武后的英氣。
他站在靶場中央,左手穩穩託著弓,右手拉弦,臂膀肌肉線條流暢而有力,隨著一聲輕叱,箭矢如流星般射出,正中靶心,箭羽還在微微顫動。
他放下弓,深吸一口氣,額角滲出的細汗被風吹乾,只留下淡淡的痕跡,神情氣爽,絲毫不見疲憊。
雖說身為東宮太子,政務繁忙,每日裡奏摺堆積如山,但他依舊堅持每天來演武場練武,活動筋骨。
一來是為了強身健體,二來也是為了在繁重的事務中尋得片刻的放鬆,讓緊繃的神經得以舒緩。
“殿下。”
一個恭敬的聲音從一旁傳來,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試探。
晏承平循聲望去,見福安正躬著身子,幾乎要把腰彎成九十度,腳步輕得像踩在棉花上,一步步挪上前來,臉上堆著慣有的恭敬,眼底卻藏著幾分察言觀色的謹慎。
福安走到離晏承平三步遠的地方便停住了,規規矩矩地磕了個安:“奴才參見殿下。”
晏承平沒有回頭,自顧自地拿起一支箭搭在弓上,緩緩拉弦,目光專注地盯著遠處的靶心,輕聲問道:“何事?”
福安偷眼瞧了瞧晏承平,見殿下今日紅光滿面,精神頭極好,眉宇間的沉鬱散去不少,不似往日那般嚴肅緊繃,心裡稍稍有了底,這才敢大著膽子回話:“回殿下,內務府方才來人了,問……問昨夜侍奉的周姑娘,是否要留在東宮聽用。”
他說這話時,聲音壓得極低,頭也垂得更低了,生怕哪句話說得不妥,觸怒了殿下。
晏承平拉弓的手頓了頓,玄色勁服的袖口隨著動作微微揚起,露出線條利落的小臂。
他自然明白內務府的意思,周昭明原是按慣例送來的試婚宮女,這類女子的去留向來有規矩可循。
若是得了主子青眼,有幸被留下,無非是兩種去處。
要麼抬為東宮最低等的侍妾,雖無名分,卻也算有了個歸宿,要麼留在身邊做個貼身侍女,好歹能在東宮謀個安穩差事。
可若是沒這份運氣,便只能按內務府的慣例,被悄悄帶回原處,低調處置,避免與太子再次接觸。
畢竟是試婚宮女,身份本就尷尬,大多出身低微,即便沒被留下,也無人會在意她們的去向,就像落入湖面的石子,濺起一點漣漪便再無蹤跡,宮裡的人早已見怪不怪。
他鬆開弓弦,箭矢破空而去,又一次穩穩紮進靶心,箭羽嗡嗡輕顫,這才轉過身,看了福安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給個淑女的身份,讓她留下吧。”
淑女,是東宮最低階的侍妾,屬於是未被冊封的預備妾室,但比那些無名無分的侍妾算是體面多了。
若要往俗裡說,倒像是“通房丫鬟”的升級版。
通房丫鬟多是貼身伺候,雖有肌膚之親卻始終是奴才身份,而“淑女”雖位份低微,終究是入了主子的譜牒,算半個主子,言行舉止間便有了幾分底氣,不必再像尋常宮女那般謹小慎微。
福安聞言,臉上立刻露出喜色,眼底的拘謹散去不少,連忙應道:“是,奴才這就去回話。”
那句“淑女”二字一出口,他就明白殿下已是難得的寬宥,看來這位周姑娘,確實是入了殿下的眼。
說完,他又躬著身子退了下去,想到先前殿下唇角那若有若無的弧度,腳步都比來時輕快了幾分。
自從殿下入主東宮,心思全撲在朝政上,整日裡眉頭緊鎖,精神像拉滿的弓弦,臉上難得有半分笑意。
他們這些伺候的人,平日裡也是小心翼翼,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惹了殿下不快。
早知來個合心意的女子能讓殿下這般舒心,他早就該想辦法安排了,也不至於讓殿下憋悶這麼久。
晏承平看著福安離去的背影,重新拿起一支箭,指尖觸到冰涼的箭身,忽然想起昨夜周昭明那雙亮得像星星的眼睛,還有她被逗弄時紅著臉卻不肯服輸的模樣。
比起那些謹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錯的宮女,這般鮮活的性子,倒確實能讓人鬆快些。
尤其是他這段時日,因驟然被推上儲君之位,朝堂內外的壓力如影隨形,神經整日像繃到極致的弦,夜裡也常被繁雜的政務攪得睡不安穩。
可自昨夜之後,那份沉甸甸的壓迫感竟莫名淡了許多。
原來女人的作用,遠不止於閨閣承歡。
有時候,只需一抹明媚的笑、一點鮮活的氣,便能驅散積壓在心頭的陰霾,讓緊繃的神經尋到片刻的鬆弛。
怪不得古往今來,那些埋首案牘的文人政客,都偏愛紅袖添香的滋味。
原不是貪圖那點兒女情長,而是這身邊有個鮮活的人在,便能在沉悶的世事裡透出些生氣,讓再枯燥的日子也多了幾分盼頭。
若不是太子妃尚未入宮,憑周昭明這股子靈動勁兒,再加上她是自己在這個世界情竇初開的啟蒙之人,斷不至於只給她一個“淑女“的名分。
男人對這種事,一般都會存著份隱秘的執念,彷彿在心上烙了個淺印,即便日後見了再多風景,想起時總帶著點不一樣的溫軟,不自覺便想多疼惜幾分。
況且……東宮開銷向來龐大,光是日常用度、各處打點便耗銀如流水,處處都得用錢撐著。
單靠太子那點俸祿,簡直是杯水車薪,連塞牙縫都不夠。
周家是經商的,家底殷實,這份財力於東宮而言,無疑是樁實在的助力,有這般後盾靠著,許多事都能省卻不少麻煩,少費許多周折。
晏承平深吸一口氣,再次拉滿弓,指腹壓著冰涼的弓弦,將這些纏纏繞繞的念頭暫且按捺下去,目光如鷹隼般鎖定遠處靶心,猛地松指。
箭矢破空而去,帶著凌厲的風聲,“噗”地一聲穩穩釘在靶心中央,箭羽震顫的輕響,在空曠的演武場裡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