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王府。

偏廳裡,燭火搖曳,映得滿室通明,紫檀木圓桌擺在正中,上面早已布好了酒菜,醬色的烤鴨油光鋥亮,清蒸鱸魚臥在青瓷盤裡,湯汁泛著琥珀色的光,幾碟精緻的冷菜圍著主菜,酒香混著菜香在空氣中瀰漫。

康王晏承武坐在上首,指尖無意識地敲著桌面,目光落在門口,眉峰微蹙,恭王晏承業則端著茶杯,卻沒心思喝,只頻頻抬眼看向窗外。

夜色已濃,月上中天,那抹該來的身影遲遲未到。

“老八是怎麼回事?”康王終於按捺不住,放下茶杯,聲音裡帶了幾分不耐:“這時候還不來,你確定讓人把話傳到了?”

恭王正要開口,門外忽然傳來一道清朗的聲音,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笑意:“二哥,急什麼,小弟這不是來了?”

康王聞聲回身,只見門口立著個年輕公子,約莫二十出頭的年紀,身量挺拔如松,穿著件湖藍色錦袍,領口袖邊繡著暗紋流雲,走動時衣袂輕揚,透著幾分灑脫。

他生得面如冠玉,眉梢微微上挑,眼尾帶著點天然的笑意,鼻樑秀挺,唇形飽滿,明明是俊朗的模樣,偏偏眼神裡藏著幾分狡黠,像只蓄勢待發的狐狸。

正是隆慶帝第八子,禧王晏承禮。

“八弟可算來了。”恭王立刻起身,臉上堆起熱絡的笑,抬手示意,“快坐快坐,就等你了,再不來菜都要涼了。”

“六哥。”晏承禮朝他拱了拱手,目光掃過桌上的酒菜,唇角彎得更甚,幾步走到桌前落座,毫不客氣地拿起筷子夾了塊烤鴨,“聞著香味就知道六哥府裡的廚子又精進了,再晚來一步,怕是要被二哥吃光了。”

康王哼了一聲,沒接話,只抬手給了他個白眼,語氣沉下來:“少扯些沒用的,直接說正事。”

禧王剛夾起的烤鴨在唇邊頓了頓,慢悠悠送進嘴裡嚼著,沒立刻應聲。

恭王瞥了眼兩人,端杯抿了口酒,打破沉默:“眼下就咱們三兄弟,我也不說虛的了,也沒想到,咱們爭了這麼多年,太子之位最後竟落到九弟頭上。”

“可不是嘛。”禧王嚥下食物,拿帕子擦了擦唇角,語氣裡帶些感慨:“以前九弟在宮裡,那真是透明得很,平日裡悶不吭聲,見了誰都客客氣氣,走路都輕手輕腳的,誰能料到他一步登天,反倒比咱們這些做哥哥的還風光。”

話說到這兒便打住了,眼底的笑意淡了幾分。

總不能說父皇偏心,把太子位給了這麼個不起眼的弟弟吧!

他們三兄弟如今不過是因著同一個目的聚在一起,哪來什麼全然的信任,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心裡都得有數。

康王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杯底重重磕在桌上:“風光什麼?他不過是父皇用來平衡朝局的棋子,真當自己是天命所歸?”

“二哥這話就偏頗了。”恭王搖頭:“棋子也能變成棋手,何況九弟如今佔著正統,身份上已是君,咱們是臣,這君臣之別,可不是說著玩的。”

這話像塊石頭堵的康王半晌說不出話,臉色沉得能滴出水。

禧王在一旁看得分明,目光閃過抹精芒,慢悠悠開口:“我倒是聽說,原本老太妃只想把賈家女兒給九弟當個可心人,是他自己向父皇請旨,要立為太子妃的。”

“哦?竟有這事?恭王眉峰微挑:“以往見九弟,總覺得老實本分,沒想到心思這麼深沉,這才剛露些爪牙,就有模有樣了。”

康王臉色稍緩,接話道:“以前是沒機會,如今機會擺在眼前,換了誰都要爭,他晏承平也不是聖人,有野心不奇怪。”

恭王與禧王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認同。

以前的晏承平存在感極低,無權無勢無背景,空有皇子身份卻如同浮萍,他拿什麼去爭?

可此時不同了,一旦擁有正統的儲君身份,便等於握住了最硬的倚仗,那些觀望的勢力自然會主動靠攏,便是想不爭,也由不得他了。

寂靜在偏廳裡瀰漫了片刻,禧王忽然放下筷子,拿起酒壺給自己添了杯酒,慢悠悠道:“依我看,九弟這婚事成了,藉著賈家那點殘存的勢力再往前推一把,地位怕是要越發穩固,真等他站穩腳跟,咱們往後的日子可就難了。”

“所以才要趁他根基未穩,給他來個措手不及。”恭王端著酒杯的手頓了頓,眼底閃過一抹晦暗之色,冷笑一聲:“絕不能讓他安安穩穩地拉攏勢力,必須在他成婚之前就動手。”

康王一聽這話,神色立刻凝重起來,往前傾了傾身:“你有什麼想法?”

恭王抬眼掃過兩人,指尖在杯沿上輕輕敲著:“九弟不是想拉攏賈家嗎?那咱們就從賈家下手,在他成婚之前,狠狠打擊一番。”

“打擊賈家?”康王蹙起眉頭,顯然有些意外。

禧王在一旁摩挲著酒杯,若有所思道:“六哥的意思是,不直接對太子動手?”

“沒錯。”恭王頷首,語氣篤定:“九弟是父皇親立的儲君,這時候明著對付他,無異於向父皇挑釁,我還沒蠢到那份上。”

他話鋒一轉,眼中閃過一絲狠戾:“但那些老牌勳貴,哪家屁股底下沒點不乾淨的事?只要找準由頭往死裡打,既能落了太子的顏面,又能警告那些觀望的勢力,別以為攀附上太子就能高枕無憂,這朝堂的規矩,還輪不到一個新立的太子來定。”

康王沉吟片刻,明白了其中關節:“你的意思是,借打擊賈家震懾旁人?”

“二哥說得沒錯。”恭王端起酒杯與他碰了一下:“而且這事,還得仰仗二哥,你常年與那些勳貴打交道,知道他們的軟肋在哪兒,找證據再合適不過,只要拿到實錘,咱們兄弟仨一起發力,保管能讓賈家元氣大傷。”

禧王在一旁聽得連連點頭,眉梢挑了挑:“這法子倒是穩妥,既避開了直接與太子抗衡的風險,又能敲山震虎,那些想往九弟跟前湊的,見了賈家的下場,怕是要掂量掂量了。”

康王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指節叩擊木面的聲響在寂靜裡格外清晰。心裡難免有些不舒坦。

這事明擺著是要他衝到最前面,出力最多,風險也最大。

但轉念一想,比起讓晏承平穩穩當當地坐大,眼下這法子確實最實在。

他終是頷首,語氣帶著幾分硬邦邦的利落:“行,這事我來辦。不過你們倆也得備好,到時候該發力時別掉鏈子。”

恭王與禧王相視一眼,同時舉起酒杯,杯沿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自然。”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時被雲層遮了去,偏廳裡的燭火明明滅滅,映著三人臉上各異的神色,一場針對東宮的暗湧,正在這推杯換盞間悄然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