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回過身,見是恭王晏承業快步走來,對方身著寶藍色錦袍,領口滾著一圈銀線,襯得身姿挺拔。
他生得眉清目秀,鼻樑高挺,唇瓣偏薄,嘴角總是習慣性地向上揚著,只是那雙眼睛裡的熱絡笑意,總像蒙著一層薄紗,看不真切。
“剛瞧見九弟過去了?”恭王走近了,目光還追著晏承平離去的方向,語氣裡帶著幾分試探:“看九弟行色匆匆,可是有什麼急事?”
康王收回目光,重新把玩起手中的玉佩,聲音聽不出喜怒:“還能有什麼事,無非是忙著籌備他的太子妃大禮罷了。”
“太子妃這人選,挑得可真妙。”恭王輕笑一聲,指尖捻著腰間的玉扣:“榮國公府雖不比從前,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門親一成,怕是不少人要琢磨著徹底倒向九弟了。”
“倒向他又如何?”康王嗤笑一聲,玉佩戴在指間轉得更快:“賈家早已沒了當年的風光,府裡能拿得出手的,除了個空架子,還有什麼?”
他語氣裡滿是不屑,彷彿提起賈家都是抬舉了。
“二哥這話可就偏頗了。”恭王挑眉,語氣卻越發輕柔:“再怎麼落寞,那也是傳承百年的老牌勳貴,盤根錯節的關係擺在那兒,說不準過些日子,那些觀望的勳貴們,都要一窩蜂地湊到咱們這位九弟跟前呢。”
康王臉上的不屑淡了幾分,面色微頓,沒再接話。
賈家畢竟是一門二公的顯赫家族,鼎盛時期門生故吏遍佈朝野,便是皇室宗親見了也要禮讓三分,多少勳貴世家擠破頭想攀附。
雖說這幾年勢頭漸衰,沒了往日的風光,像塊褪了色的舊錦緞,不再是眾人爭搶的香餑餑,但架不住如今賈家女兒要入主東宮。
一旦成了太子妃,這門看似落寞的家族便等於沾了東宮的光,那些散落在各處的舊部、曾受過賈家恩惠的勳貴,定會像嗅到蜜糖的蜂群,重新圍攏過來。
如此一來,恭王方才的話,倒未必是危言聳聽。
恭王將他細微的神色變化看在眼裡,眼底的光更亮了些,往前湊了半步,壓低聲音道:“聽說二哥最近在拉攏王子騰?可別忘了,那王子騰可是未來太子妃的親舅舅。”
這話像根細針,精準地紮在康王的心上。
民間常說“舅舅親,輩輩親,打斷骨頭連著筋”,何況王子騰如今身居京營節度使要職,手握京畿兵權,那可是實打實的實權。
他與賈家是嫡親的舅甥關係,將來元春成了太子妃,晏承平便是他的親外甥女婿,哪有舅舅不幫自家人的道理?
康王指尖的玉佩轉得慢了些,眉頭微蹙。
京營是什麼地方?那是護衛皇城的屏障,是天子腳下最要緊的兵權。
王子騰若真心輔佐東宮,那便是給晏承平添了把最鋒利的刀,往後東宮的根基只會越發穩固。
恭王見他沉默,唇角的笑意又深了幾分,聲音壓得更低:“二哥拉攏他這麼久,怕是要竹籃打水了,畢竟在王子騰眼裡,親外甥女婿的前程,可比咱們這些‘外人’的交情重多了。”
“你倒是會擔心旁人。”康王聽出恭王話裡的揶揄,唇邊勾起一抹冷笑,抬眼掃向對方:“難道自己就高枕無憂了?”
太子起勢,於誰都沒好處,他看著不爽,難道這位六弟就能真的視若無睹?
誰不知道恭王靠著首輔女婿的身份在文官堆裡混得風生水起,野心藏得比誰都深,真能甘心一輩子只做個閒散王爺?
恭王臉上的笑意收斂了幾許,指尖捻著玉扣的力道重了些:“我自然擔心,只是比起二哥,總歸要好上幾分。”
這話像塊石子砸在康王心上,讓他頓時語噎。
他的根基全在武勳一脈,這些年靠著南安郡王等人的扶持才站穩腳跟,可恭王不同,他是首輔張敬之的女婿,在文官堆里人脈盤錯,早已成了氣候。
如今太子娶了武勳出身的賈氏,等於把賈家這面舊旗扛了起來,而武勳與文官素來水火不容,這婚事對武勳的號召力,無疑是往他的根基上捅了一刀。
論起衝擊,自然是他更甚。
康王捏著玉佩的手指緊了緊,玉面冰涼硌得慌,索性懶得繞彎:“有話直說,不必兜圈子,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都是在這皇城根下爭了多年的對手,誰肚子裡轉著什麼念頭,彼此心裡都跟明鏡似的。
恭王見他動了真章,面色立刻正了起來,眼神沉得像深潭:“二哥該明白,如今正統在九弟那裡,他是父皇親立的儲君,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又是勳貴之後,名正言順得很,不把他扳下去,咱們爭到最後,不過是替他鋪路罷了。”
康王沉默片刻,緩緩點了點頭,這些道理他何嘗不懂,只是被恭王點破,心裡更添了幾分躁鬱。
正統在身,便意味著佔盡了大義。
若不是晏承平頂著太子這層身份,賈家如何能借著這門婚事重新起勢?那些散落在各處的舊部,又怎會巴巴地湊上去?
“你有什麼想法?”他低聲問了起來,聲音裡帶了幾分不耐。
恭王朝四周掃了眼,宮道上往來的內侍宮女雖隔著段距離,可這皇城根下最不缺的就是耳聰目明之輩。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晚些時候去我府裡,我讓廚房備些酒菜,咱們細聊。”他微微湊上前,壓低聲音。
康王頷首,冷硬的下頜線動了動,眉峰微蹙:“老八呢?咱們在這兒費盡心機籌謀,難不成最後要讓他坐收漁利?”
“二哥放心。”恭王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指尖在袖中輕輕叩了叩:“我早已使人遞了話,晚上他會一同過來。”
康王抬眼看向他,目光裡多了幾分審視。
這位六弟素來心思縝密,果然是不打無準備之仗,連老八那頭都已提前打點妥當。
低低“嗯”了一聲,沒再多言,轉身便朝宮道另一側走去,月白色的袍角在風裡劃出一道冷冽的弧線,步履沉穩,帶著慣有的疏離。
恭看著康王的背影,指尖摩挲著腰間的玉佩,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光。
三股勢力要湊到一處,今晚的府裡,怕是不會太安生。
他理了理衣襟,轉身朝文淵閣走去,腳步不疾不徐,彷彿方才那場暗流湧動的對話從未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