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文淵閣。
這是內閣大臣的辦公處,緊挨著文華殿。
閣內燃著安神的檀香,與案上的墨香交織在一起,青瓷筆洗裡浸著幾支狼毫,筆鋒上的宿墨還未乾透。
此時內閣幾位大學士正圍坐議事,見晏承平掀簾而入,為首的首輔張敬之率先起身,青灰色朝服的下襬掃過磚地,帶起細微的塵土。
他不過四十多歲,鬢髮烏黑,只額前有幾縷髮絲微微泛白,躬身行禮時,眼尾雖有細紋卻並不深邃,透著幾分精明幹練:“殿下今日怎的有空駕臨?”
晏承平在客座坐下,指尖漫不經心地拂過茶盞外壁,冰涼的釉面觸得指尖微麻,他抬眼看向張敬之,心中再清楚不過。
這位首輔的女兒正是恭王晏承業的王妃,實打實的恭王派系核心人物。
收回目光,晏承平指尖在茶盞沿輕輕叩了兩下,開門見山:“孤與榮國公府的婚事,想來張大人已有耳聞,孤想著儘快辦了。”
張敬之捧著茶盞的手頓了頓,指腹摩挲著溫潤的盞身,眼尾的皺紋裡掠過一絲思量。
他身為六皇子岳父,太子婚事如此倉促,難免讓他多了層盤算,卻還是躬身道:“既是聖上與殿下的意思,內閣自當協辦,只是太子大婚儀制繁瑣,按舊例……”
“舊例裡虛禮能省便省。”晏承平打斷他,目光平靜地掃過案上堆疊的奏章:“納采後直接問名納吉,不必拖沓。”
太子成婚本就牽扯甚廣,按慣例需耗時半年到一年,可這場婚事關乎朝堂制衡,他亟需透過聯姻獲取助力,那些無關緊要的禮儀自然該省則省。
下首的吳天佑這時抬了抬眼,他鬢角雖也染霜,腰背卻挺得筆直,端起茶盞呷了口,聲音不高不低,語氣平淡無波:“殿下若想精簡流程,欽天監擇日加儀仗備辦,三個月約莫可行。”
他這番話聽著就像在陳述一項尋常政務。
晏承平看了他一眼,這位吳天佑是協辦大學士兼吏部尚書,掌管著官員任免大權,權勢著實不小。
原著裡提及貴妃省親時,曾順帶提過吳貴妃的父親吳天佑負責建城選址,便是此人。
此人能在吏部尚書的位置上坐得安穩,絕非等閒之輩,只是眼下尚未明確站隊,倒讓局勢多了幾分微妙。
張敬之看了吳天佑一眼,頷首附和:“吳大人說得是,此事交禮部督辦,內閣從中協調,三個月內應當能辦妥。”
“有勞張大人了。”晏承平端起茶盞抿了口,茶味清苦,漫過舌尖:“榮國公府家世清白,冊封文書仔細些,莫出紕漏。”
張敬之躬身應下,吳天佑則重新垂下眼簾,而晏承平也不多言,起身離開。
聖旨已下,他可不覺得內閣的人敢使什麼絆子。
晏承平剛出了文淵閣,沒走兩步,身後就傳來一聲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九弟”。
他回身一看,正是康王晏承武。
這位康王剛過而立之年,身量頎長,穿著一身月白色錦袍,上面用銀線繡著精緻的纏枝蓮紋樣,腰間繫著玉帶,襯得身姿挺拔。
他面容俊朗,膚色是常年居於內院少見日光的白皙,眉眼細長,眼神卻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審視,鼻樑高挺,唇線清晰,只是唇角總是微微向下撇著,透著一股疏離感。
“二哥。”晏承平微微頷首,語氣裡聽不出半分波瀾。
自他被立為儲君,東宮的門檻都快被兄弟們的“九弟”聲給踏平了,誰也沒正經喊過一聲“太子殿下”。
晏承平從不計較這些,虛名如浮塵,爭之無益。
他心中清楚,這位二哥與部分武勳過從甚密,尤其和南安郡王走得頗近,兩人往來間,總繞不開朝堂上的暗流。
康王緩步走過來,手中把玩著一枚玉佩,那玉佩色澤溫潤,一看便知價值不菲:“剛聽說父皇準了你立太子妃的事,賈家的女兒倒是個妥帖的,九弟,恭喜了。”
他聲音溫和,帶著幾分文氣,可那眼神落在晏承平身上,卻總讓人覺得藏著些什麼。
“多謝二哥掛心,不過是父皇的恩典。”晏承平垂下眼簾。
“恩典也是福氣。”康王踱了兩步,靴底碾過青磚發出輕響:“聽說未來的太子妃性子沉穩,往後打理東宮定能讓九弟省心。”
他話鋒微轉,目光落在晏承平的太子常服上:“只是九弟如今是儲君,東宮事務繁雜,身邊有個得力的內助確實重要,不像二哥我,平日裡也就和些友人喝喝茶、聊聊天,清閒得很。”
晏承平唇角勾起一抹淺淡笑意:“二哥說笑了,朝中不少事都要仰仗二哥,倒是孤這東宮,往後若有疏漏,還望二哥多提點。”
“自家兄弟,說這些就見外了。”康王忽然朗聲笑起來,笑聲在宮道上盪開些許:“改日得空,我讓王妃備些好茶,九弟帶著新納的太子妃來府裡坐坐?”
聽著這些話,晏承平心下微沉。
句句都透著“語重心長”的提點,倒像是他才是儲君一般,那份潛藏的優越感,實在讓人不爽。
可又能如何?誰讓自己根基尚淺,爭這些口舌之利毫無用處,適當的示弱,反倒能減低對方的防範。
他現在最需要的,是時間,用來穩固地位的時間。
高築牆,緩稱王,區區一個“太子殿下”的稱呼算什麼,將來,總要讓他們低頭喊出“陛下”二字才是。
“若得空,定當登門拜訪。”晏承平微微欠身,語氣依舊平淡無波:“只是眼下還有些公務需處理,二哥,先行一步。”
說罷,他不再多言,轉身便朝東宮方向走去,明黃色的太子常服在宮道上劃出一道利落的弧線,背影挺拔,不見絲毫拖泥帶水。
康王站在原地,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望著那抹遠去的明黃身影,眼底掠過一抹厲色,指尖摩挲著掌心的玉佩,冰涼的玉質也沒能壓下心頭的煩躁,唇角勾起一抹譏誚。
不過是仗著父皇一時的青睞,踩在了兄弟們的頭上,真當這儲君之位能坐得安穩?一個靠著運氣上位的毛頭小子,也配讓他低眉順眼地喊一聲“太子殿下”?
“二哥。”
身後忽然又傳來一聲喚,語調比晏承平的多了幾分熱絡,打破了宮道上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