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祐宮。
隨著晏承平話音落下,殿內驟然陷入死寂,金磚地面倒映著搖曳燭影,連燭芯爆裂的輕響都格外刺耳。
甄老太妃緩緩抬眼,渾濁的眼底翻湧著意味深長的暗芒,銀簪上的珍珠隨著呼吸微微顫動,卻始終未發一言。
元春低垂的睫毛劇烈顫動,豐腴的身姿瞬間僵直,十指死死攥住月白襦裙,指節泛白。
這超乎預想的驟變,令她腦中一片空白,雖強撐著平靜神色,眼底翻湧的錯愕卻如驚濤,藏也藏不住。
隆慶帝目光如鈍刀剜過晏承平的臉,枯枝般的手指叩擊扶手,發出沉悶的聲響,殿內死寂,唯有這節奏紊亂的叩擊聲,一下又一下,敲得人心發顫。
良久,他終於開口,聲音沙啞道:“既然你有此心意,朕自會下旨禮部籌備,這冊封禮儀的細則...你便與鴻臚寺、宗人府商議著辦,只需按祖宗規矩,莫失了皇家體統。“
“兒臣謝父皇隆恩。”晏承平懸著的心微松,躬身一揖。
“晚膳該備好了,先用些吧。”甄老太妃適時開口打破凝滯,渾濁的目光掃向元春,眼神裡意味深長。
不過是隨口提的侍奉人選,轉眼竟成了太子妃,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連她也始料未及。
一番用膳氣氛融洽,席間隆慶帝隨意問及幾件政務,晏承平條理清晰地一一作答,膳畢,君臣二人起身告辭,賈元春亦步亦趨隨在太子身後。
行至崇教殿,晏承平徑直在書案前的黃花梨木交椅落座,指尖摩挲著青花茶盅的冰裂紋,淺啜一口碧螺春,才抬眸望向堂下恭立的賈元春。
“上前來。”
元春心尖微顫,斂衽低眉行至書案前,忽覺下頜被溫玉般的指尖勾起,猝然屏息,彎彎的睫毛劇烈顫動,眼簾下映出少年儲君英挺的眉骨與挺直的鼻樑,俊朗豐毅。
晏承平指尖觸著元春細膩的肌膚,目光落在她那張豐潤端麗的面龐,鴉羽般的鬢髮襯得肌膚如暖玉生煙,一雙杏眼含著秋水般的柔光,鼻樑秀挺,唇瓣似點了胭脂的櫻瓣,此刻正泛著因緊張而泛起的嫣紅,恰似晨露初沾的牡丹。
果然是紅樓裡的金釵,這等絕色當真是名副其實。
鬆開勾著元春下頜的手,晏承平問道:“多大了?”
元春唇瓣輕顫,袖中錦帕已被絞得發皺,垂眸細聲應道:“回殿下,臣女剛滿二十。”
“何時入宮的?”
“十三歲選入宮中,一直在慈祐宮當差。”
晏承平聞言心下暗忖,元春入宮已七年……按書中走向,封妃之事應在近二三年,可自己這變數橫插進來,局勢早已不同。
他本該死在六歲那年的意外裡,卻因異世靈魂佔據身軀得以存活。
如今想來,十有八九是隆慶帝難壓朝局,才讓退位讓賢,而早該“夭折”的自己不僅活了下來,還登臨東宮之位。
命運的齒輪既已錯軌,那些寫在書裡的結局,便該由他親手改寫。
瞧著元春絞著帕子、垂首不安的模樣,晏承平忽然輕笑出聲:“好了,莫要再緊張,孤已派人快馬前去榮國公府傳訊,不出半個時辰,便會有人來接你回府待嫁。”
太子妃乃未來國母,冊封禮儀繁複至極,即便元春身在宮中,也需暫歸本家,待皇家儀仗依吉時迎入。
若是寒門之女或本家遠在外地,皇室亦會賜下符合身份的別苑作為臨時居所,從晨起盥沐到夜祭宗廟,每一步皆有鴻臚寺官員督導,容不得半分差池。
這不僅是賈府的榮耀,更是昭示著儲君一脈的威儀。
元春聽聞此言,豐潤的臉頰泛起一抹薄霞,螓首垂得更低,絞著帕子的指尖微微發顫,一時竟不知如何應答。
晏承平見狀也不再多言,指尖輕點案頭奏章,說道:“你且去一旁坐著等候,孤先處理些文書。”
立元春為太子妃,是他在議太子妃時驟然敲定的破局之策。
眼下晏承平雖居東宮,實則是個空有儲君之名的“空殼”,急需擴充羽翼,而破局之道,歸根究底不過文武兩端。
大乾不同於大明,當年“大明戰神”折戟土木堡,致使武勳集團一蹶不振,南遷後軍權盡落文官之手。
而大乾自開國以來,武勳世爵與文官集團始終分庭抗禮,甚至在京畿衛戍、邊鎮防務上更佔先手。
可朝堂老狐狸們何等精明,誰都瞧出這太子位看似尊榮,實則如坐針氈,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是以無人願將家族命運輕易押注。
賈家一門二公,百年勳貴,縱然子弟多耽於享樂,如寧國府襲三品爵威烈將軍的賈珍窮奢極欲,榮國府襲一等將軍的賈赦貪婪無恥,皆非謀算之輩,已然顯露出衰敗之相。
但其盤根錯節的軍方人脈與京畿衛戍得影響力,仍是不可小覷的力量。
也正因家中子弟不成器,這“太子妃”的榮寵才更具誘惑,待晏承平登基,元春便能母儀天下,賈家則可從“鐘鳴鼎食”的勳貴,一躍成為“皇親國戚”。
這等從雲端到九天的利益躍升,足以讓賈府甘冒風險,而晏承平要的正是這般“可借力卻易掌控”的棋子,借冊封太子妃之名,將賈家武勳勢力納入東宮麾下,再以“未來國母”的榮寵為餌,逐步將寧榮馴化為爪牙。
這步棋看似是贈予賈家的潑天富貴,實則是以“太子妃”為籌碼,在朝堂的驚濤駭浪中,為自己硬生生砸出一條拉攏武勳、壯大聲勢的道路。
說到底,不過是賈家這百年勳貴早已外強中乾,比那些手握實權的武勳老將與盤根錯節的文官集團,更易被拿捏罷了。
否則他何必選年歲長於自己四歲、又僅是榮國公府二房嫡女的賈元春?
好在隆慶帝竟也同意了這樁婚事,晏承平也從此窺破了隆慶帝的底線,他並非不知東宮在拉攏勢力,反而樂見其成。
畢竟要讓這枚太子棋子真正制衡朝堂,總得給他增重籌碼,若沒有足以與諸王、文官集團抗衡的力量,單憑“儲君“虛名,如何鎮得住波譎雲詭的朝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