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沉沉籠罩著巍峨宮牆。

琉璃瓦在清冷月色的浸染下泛著幽冷的光澤,晏承平跨過慈祐宮門檻,穿過重重燭影,走進暖意氤氳的內殿。

高臺軟榻之上,老太妃端坐其間,銀髮如雪,隨意松挽的髮髻間斜插一支白玉簪,簪頭珍珠隨著動作輕輕晃動,身上暗紫色織錦披風襯得她面容愈發慈祥,雖歷經歲月卻難掩雍容氣度。

晏承平整了整衣冠,恭敬俯身:“孫兒給太妃請安。”

這位老太妃,便是與賈府淵源頗深的那位甄老太妃,雖非隆慶帝親生母親,卻自帝王幼衝之時便悉心撫育,數十年如一日的照拂教養,不僅在帝王心中種下深厚孺慕之情,更因這份撫育之恩,在這波譎雲詭的宮闈之中備受敬重,宮中上下皆以禮相待。

“太子來了,快過來坐吧。”甄老太妃眉眼含笑,眼角的皺紋裡滿是慈愛,聲音溫和親切,輕輕伸手拍了拍身旁的軟墊,一舉一動都盡顯對晚輩的關懷。

晏承平斂衽謝過,在軟墊上穩穩落座。

甄老太妃目光掠過晏承平眼下的青影,輕聲發問:“近來政務可累著了?”

話音未落便嘆出聲,眼角皺紋裡爬滿心疼:“哀家聽說,前些日子戶部那堆摺子,你連著熬了兩宿。”

“孫兒受父皇信任,自當盡心竭力。”晏承平垂眸,聲音低沉而堅定。

隆慶帝日漸衰老,批閱奏章時手都會不自覺顫抖,諸多政務早已力不從心,才將重擔託付給他這個新任太子,美其名曰:“歷練”,從備受冷落的皇子驟擔儲君之責,他也只能咬著牙日夜研習。

甄老太妃伸手輕輕拍了拍晏承平的手背,溫聲道:“再是身負重任,也得顧著身子,若是有什麼難處,儘管同哀家說,莫要一個人硬扛著。”

這一句叮囑直白又實在,沒有半分虛套。

晏承平心裡微動,明白賈家為何將老太妃視為倚仗,在這充滿算計的宮裡,這樣毫無保留的關切著實難得。

也難怪甄家行事越發肆意,就算犯了錯,只要甄老太妃還在,皇家就唸著舊情,便不會輕易處置。

正寒暄間,一道倩影捧著瓜果點心款步而來,隨著女官走近,一縷若有若無的暗香縈繞鼻尖,似春日裡初綻的玉蘭混著龍涎香,淡雅中透著貴氣。

晏承平餘光不經意掃過,見她身著月白色蹙金繡玉蘭紋春錦襦裙,外搭藕荷色緙絲薄紗長衫,腰間鵝黃灑金宮絛束出纖細腰肢,雙魚戲珠青玉佩隨著步伐輕晃,環佩叮噹。

麗人雙手託著大青花五彩果盤,皓腕如雪,將果盤點心穩穩置於几案上,蛾眉丹鳳眼微微上挑,眼尾胭脂暈染得恰到好處,瓊鼻朱唇襯著瑩潤膚色,身姿豐腴中自有一股端莊威儀。

晏承平目光微凝,倒並非因她出眾容貌,而是認出眼前人正是原著中日後封妃的賈元春。

此時的賈元春尚未得封,正於慈祐宮任女官一職。

甄老太妃何等眼力,晏承平那不經意的一瞥,早被她瞧得分明,嘴角勾起抹意味深長的笑意,打趣道:“怎麼,太子可是瞧著入眼?”

這話驚得賈元春指尖微頓,不過多年宮廷歷練讓她迅速恢復如常,仍穩穩當當地將果盤擺好。

“太妃莫要打趣孫兒。”晏承平神色自若地回應。

甄老太妃卻似來了興致,慈愛又親暱道:“太子若是覺得合心意,哀家便讓元春去東宮伺候,夜裡批摺子累了,有人添茶遞盞,也省得你總不愛惜身子。”

晏承平聞言,沉吟片刻後笑著拱手:“孫兒倒是無妨,只是太妃身邊少了這般得力的人,往後怕是要多費些心神,孫兒實在過意不去。”

深宮內院,等級如鐵律般不可僭越,即便貴為國公府嫡長女,在太子面前也不過是侍奉之身,更何況賈元春只是國公府二房嫡女。

能得老太妃賞賜近身伺候儲君,對她而言是千載難逢的恩寵,對賈家更是攀附皇權的絕佳機會。

這看似輕描淡寫的安排,實則道盡了宮廷與世家間赤裸裸的生存法則,字字句句,皆是無法迴避的殘酷現實。

“你這孩子!”甄老太妃笑得眼角皺紋都彎起來:“只要你喜歡,哀家有什麼捨不得的,就這麼定了,等會兒用完膳,你便帶她回去。”

晏承平也未再推辭,於皇家而言,身邊有佳人相伴,本就是平常之事,不過是添個貼心伺候的人。

“什麼事情這麼高興。”

正此時,殿外忽然傳來一道略顯沙啞卻不失威嚴的聲音,晏承平心中一凜,循聲望去,只見鎏金雕花門外,一道明黃身影緩緩走來。

隆慶帝身著明黃龍袍,五爪金龍在燭光下閃爍,卻難掩佝僂身形,鬢染霜白,臉上溝壑縱橫,每一步都遲緩沉重,九龍玉佩輕晃有聲。

“兒臣給父皇請安。”晏承平忙疾步上前,躬身行禮。

“起來吧。”隆慶帝抬手虛扶,腳步遲緩地挪向主位,明黃龍袍掃過金磚地面,待龍軀落座,龍袍下襬鋪展開來。

甄老太妃倚著軟墊輕笑:“陛下怎麼得空來哀家這兒?”

“剛批完摺子,路過便來瞧瞧。”隆慶帝揉著太陽穴,往椅背一靠:“先前在外面就聽見太妃的笑聲,可是有什麼喜事?”

甄老太妃瞥了眼垂手而立、神色恭謹的晏承平,渾濁的眼中帶著幾分促狹:“能有什麼大事,不過見太子連日操勞,想著給他添個貼心人伺候罷了。”

隆慶帝掃了晏承平一眼,蒼老的眼皮微微一抬,渾濁的眸中閃過一絲審視,隨即頷首道:“既是太妃的好意,便依著辦吧。”

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甄老太妃輕笑出聲,銀髮間的珍珠髮簪隨著動作輕顫:“不過話說回來,太子年歲也不小了,也該給他操辦大事才是。”

隆慶帝稍作沉吟後開口,聲音帶著幾分沙啞:“太妃言之有理,此事朕會讓宗人府去辦。”

短短一句,便將太子婚事納入皇家議程,金口一開,便是無可更改的聖諭。

晏承平眸光微凝,上前半步拱手:“父皇,賈元春出身世家,自幼飽讀經史,女工嫻熟,侍奉太妃恪盡孝道,宮中皆贊其端方賢淑,兒臣懇請立她為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