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北把趙虎的頭顱放在碑前的石臺上,頭顱的眼睛還圓睜著,臉上的肌肉因為僵硬而扭曲,沒了往日的囂張,在晨霜中顯得格外猙獰。

他拿起第一碗酒,緩緩灑在碑前的土地上。酒液滲入凍土,留下深色的痕跡,很快就被霜蓋住了。

“弟兄們。”

顧北的聲音很輕,卻帶著穿透晨霧的力量,傳遍了整個山坳。

“南趙的人勾結漠北來犯,想斷咱們的糧道,害咱們寨裡的百姓餓肚子。”

“他們忘了,你們當年是怎麼守住北疆的,忘了你們是怎麼用命換回來的土地。”

“現在,我把他們的主將趙虎斬了,帶他的頭顱來給你們祭碑,讓他給你們賠罪。”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碑上的名字,那些熟悉的、陌生的名字,像一張張鮮活的臉,在他眼前閃過。

“當年,你們跟著我守北疆,沒糧沒衣,冬天裡穿著單衣,餓了就啃樹皮、吃草根,卻沒一個人退縮。”

“有的弟兄才十五六歲,還沒成年,就死在了戰場上;有的弟兄臨死前,還攥著手裡的武器,說要守住北疆。”

“現在,我不會讓任何人再欺負咱們,不會讓你們的血白流。”

當第二碗酒灑下時,遠處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顧北抬頭一看,是陳小三和王小二帶著少年隊來了。

少年隊裡有二十多個孩子,最大的十五歲,最小的才十歲,都是流民的孩子,有的沒了爹,有的沒了娘。

孩子們手裡都捧著野花,是清晨在山谷裡採的,藍的、黃的、紫的,湊在一起像片小小的花園。

陳小三走在最前面,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粗布衣服,手裡的花束最大,花瓣上還沾著晨露,晶瑩剔透。

他走到碑前,小心翼翼地把花放在石臺上,動作輕得像怕碰疼了什麼。

他抬頭看著碑上的名字,眼神裡滿是肅穆——他的爹也是鎮北軍的,死在漠北人的偷襲裡,他還記得爹臨走前對他說:

“小三,要好好活著,要守住咱們的家。”

王小二跟在陳小三後面,他手裡的花是黃色的,小小的一朵,是他在崖邊採的,差點摔下去。

他走到碑的另一側,小手在碑上慢慢摸索著,指尖劃過那些凹凸不平的名字,當碰到“王鐵柱”三個字時,突然頓住了。

那是他爹的名字!

去年冬天,漠北人來犯,王鐵柱帶著幾個民壯守寨門,被漠北人的刀砍中了胸口。

王小二趕到的時候,王鐵柱已經沒氣了,手裡還攥著半塊麥餅,是早上王小二塞給他的。

“爹!”

王小二的聲音帶著稚氣,卻像針一樣紮在每個人心上,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掉,滴在碑上,很快就凍成了小冰珠。

“王爺為咱們報仇了!”

“趙虎的頭就在這兒,您放心吧。”

“以後我不會再哭了,我會好好練本事,像您一樣,守住北疆,不讓蠻夷欺負咱們。”

他從懷裡掏出塊磨得光滑的木牌,木牌是用樺木做的,上面刻著一個歪歪扭扭的“忠”字,是顧北教他刻的。

他輕輕把木牌放在碑前,木牌上還帶著他的體溫。

“爹,這是我刻的‘忠’字,王爺說,只要心裡有‘忠’,就不會怕壞人!”

“我以後會像您一樣,做個忠臣,守好咱們的家。”

少年隊的孩子們跟著王小二跪下,小臉上滿是肅穆,有的孩子還在抹眼淚,卻沒一個人哭出聲。

顧北看著這一幕,眼眶突然發熱!

這些孩子,本該在爹孃懷裡撒嬌,卻因為戰亂和飢餓,早早地就學會了堅強。

他們比誰都懂“守護”二字的分量,比誰都懂失去親人的痛苦。

顧北伸手摸了摸王小二的頭,掌心的溫度透過粗布帽子傳過去,溫暖了孩子冰涼的額頭。

“你爹是英雄,你也是。”

顧北的聲音很溫和,卻帶著堅定。

“以後,我教你槍法,林將軍教你騎馬,讓你能保護自己,保護你想保護的人。”

王小二抬起頭,眼睛紅紅的,卻用力點了點頭:

“謝謝王爺!”

“我一定會好好學,不讓您失望!”

“王爺!”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整齊的腳步聲,像鐘擺一樣,震得地面都在微微顫抖。

顧北迴頭一看,是林猛帶著全寨的軍民來了。

士兵們穿著黑色的鎧甲,鎧甲上的霜還沒化,在晨光中閃著冷光;民壯們握著鋤頭和木棍,鋤頭把磨得發亮,是他們平日裡種地、守寨的武器;流民們扶著老人和孩子,老人們手裡拿著香,香還沒點燃,卻已經透著虔誠。

黑壓壓的人群站在碑前,像一片沉默的森林,沒有一個人說話,卻透著一股無形的力量。

林猛走到顧北面前,單膝跪地,右手握拳放在胸口,聲音洪亮得像打雷:

“弟兄們的仇,就是咱們全寨的仇!”

“南趙敢來犯,咱們就敢殺!”

“漠北敢來擾,咱們就敢打!”

“我林猛願隨王爺,護北疆,報血仇!”

“不死不休!”

“護北疆!”

“報血仇!”

“不死不休!”

軍民們齊聲高呼!

聲音震得晨霜簌簌掉落,驚得遠處的松樹上,寒鴉撲稜稜飛起,在空中盤旋著。

顧北看著眼前的軍民,心裡湧起一股熱流!

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他的身後,有萬千百姓,還有忠誠的弟兄。

顧北拿起第三碗酒,舉過頭頂,對著碑上的名字朗聲道:

“弟兄們,你們聽著!”

“凡害過大炎百姓、害過咱們鎮北軍的,不管是南趙的人,還是長安的四大家族,不管是漠北的蠻夷,還是朝堂上的豺狼,我顧北一個都不會放!”

“我會帶著大家,殺回長安,為你們討回公道,為所有死在他們手裡的百姓討回公道!”

“我會讓全天下都知道,鎮北軍的弟兄,不能白死!”

“北疆的百姓,不能白受欺負!”

說完,他將酒碗裡的酒一飲而盡,然後把空碗重重地放在碑前的石臺上。

酒液順著趙虎的頭顱往下淌,流過他猙獰的面容,像在為英靈謝罪。

顧北彎腰,指尖在碑上“顧戰”兩個字上輕輕頓了頓!

那是他爹的名字,刻在碑的最上方,字型比別的名字大一些,也深一些。

“爹!”

他在心裡默唸,聲音帶著哽咽。

“兒子,沒給您丟臉,也沒給鎮北軍丟臉!”

“您放心,我會守住北疆,會殺回長安,為您,為弟兄們,討回所有的債!”

山風突然捲起地上的紙錢,是昨夜流民們燒的。

灰白色的紙灰在碑前打著旋,像無數只白色的蝴蝶,圍繞著忠魂碑飛舞。

林猛望著這一幕,突然哽咽起來,聲音裡滿是激動:

“弟兄們顯靈了……”

“他們看到了,看到咱們為他們報仇了……”

“看到咱們現在有糧了,能守護住百姓了啊……”

軍民們紛紛跪下,對著忠魂碑磕了三個響頭。

額頭撞在青石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卻沒一個人喊疼。

有計程車兵磕破了額頭,鮮血滲出來,混著霜水,卻依舊眼神堅定;還有的老人磕得站不起來,卻還在唸叨著:

“謝謝鎮北軍弟兄們的保佑!”

顧北站起身,目光掃過眼前的軍民。

士兵們的鎧甲閃著冷光,手裡的武器握得更緊;民壯們的鋤頭扛在肩上,腰桿挺得筆直;流民們的眼神裡沒了往日的怯懦,多了幾分堅定和希望。

他知道,這三萬忠魂的英靈,不僅護著黑風寨,更凝聚了所有人的心——往後不管是南趙的私兵,還是長安的四大家族,再想來犯,都得先問問這碑前的英靈,都得問問這萬千軍民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