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廿三。

進入重陰山六天後,一個個都沒了人樣。

衣裳被草汁、泥土染髒,被樹枝、荊棘刮破。

總之,人人拄拐,衣裳襤褸。

活脫脫一群叫花子。

不過,好訊息是他們這條正北的翻山路線,比當初大軍入南昭時那條官道,節省近半距離。

照眼下速度,大約明日便能穿過大山,進入大吳國境。

屆時,便安全了。

這日黃昏,途經一處山谷,谷內有溪,不遠處還有一座獵人留下的林中小屋。

丁歲安索性選在此處歇息一晚,養足精神,明日一鼓作氣走出去。

一路相處了數日,互相間熟悉了許多。

“李二哥,冒昧問一句,怎起了個二妹的名字?”

丁歲安坐在溪水邊,幾日來終於覺得輕鬆了一些。

“他啊,上頭原來有兩位兄長,接連夭折,長輩為了保住他,便起了個二妹的名字。”

高三郎笑呵呵替李二妹作答。

他和黃五郎以及李二妹三人,好像原本就認得。

丁歲安笑笑,看向左眼眶裹著草藥的黃五郎,“黃五哥,好些沒?”

“哈哈哈。好多了,這回多虧了賢伉儷,若非遇到你和弟媳,我十死無生”

黃五郎豪爽抱拳答謝。

這幾天,全靠朝顏在趕路途中不斷尋來草藥,才沒讓黃五郎和厲百程的傷勢加重、發炎。

正說話間,一串銀鈴般雀躍笑聲從背後傳來。

幾人看過去,朝顏用樹葉包了一捧野果蹦蹦跳跳來到溪邊。

“相公,相公,你看~”

朝顏邀功似得將野果捧到丁歲安面前。

他們從昭軍身上搜來的乾糧昨日便吃完了,幸得有朝顏。

要曉得,仲春並非夏秋季節,此時野果極為難尋。

“大夥,稍微墊墊吧。若一切順利,明晚便能吃上大餐了。”

丁歲安招呼一聲,大家謝字還沒說出口。

孫志饒斜刺裡殺了出來,一把抓起野果抱進了懷裡。

“國教仙師還未進食.”

說罷,轉身走向了谷內小屋。

你特麼.

丁歲安起身,一直不怎麼講話的厲百程卻一把抓住了他,對他搖了搖頭,“丁什長。”

這是好心提醒,丁歲安十七日那晚救人時,自報過龍衛軍家門。

若和孫志饒、青衣修士衝突,恐怕他們秋後算賬。

李二妹皺眉望著屁顛屁顛跑進小屋的孫志饒,疑惑道:“這姓孫的,好歹有個王爺姨夫,用得著上趕著溜鬚拍馬國教麼?”

厲百程稍一猶豫,低聲道:“我曾聽人說,近年國教煉製出一種叫做赤露的仙露。可迅速提升武人境界,據傳,已有不少武人為求赤露,私底下和國教來往甚密。”

高、李二人下意識看向黃五郎。

黃五郎卻面色平靜,似乎早已知曉一般,“呵呵,丁兄弟,為兄好奇一問,你既然是隨軍南征,怎會帶著弟媳?”

見黃五郎故意岔開了話題,高、李二人收回了目光。

“此事啊”

丁歲安自然早已想好了一套說辭,無非是被朝顏所救云云。

說著說著,丁歲安總覺背後陰冷,如芒在背。

回頭一看.林大富不知什麼時候坐在了後方,一雙眼睛幽幽又怨怨。

“.”

十五日中軍大潰那日,老林或許覺得再無生機。

那句‘待酥娘好些’,已經明明白白的告訴丁歲安,他早已窺破兩人私情。

現下當著他的面,講別的女人.確實有點不合適。

“咳咳~”

丁歲安起身,往遠處眺望一番,“你們聊,我登上峰頂去看一看明日路線。”

暮光沉沉。

朝顏無意中發現一隻斑斕蝴蝶,便像個傻子似得追了上去.邊追還自己哈哈傻笑。

不覺間,追到了小屋的後方。

西天晚霞,漫過嶙峋山脊,層層浸透。

谷內恍若披了層火浣紗。

小屋內,一雙眼睛默默注視著那道爛漫身影。

“孫公子~”

“仙師有何吩咐。”

“你附耳過來。”

少傾,孫志饒出門,轉向屋後

朝顏見了此人,渾不在意,仍蹦蹦跳跳的追撲蝴蝶,自娛自樂。

“丁氏,仙師請你進屋,問你幾樁事。”

“問我什麼呀?”朝顏站定。

“事關你家相公。”

“唔那好吧。”

酉時三刻,谷內漸暗。

丁歲安在峰頂躲了一會,回到谷內。

轉了一圈卻沒找見朝顏。

向依舊坐在溪邊的幾人相問。

黃五郎道:“方才看見弟媳在左近撲蝶,是不是走遠了?天色要黑了,我等陪你找一找。”

“不必了,肯定沒走遠。”

丁歲安倒不擔心這個,朝顏在山林就是在自己家。

他丟了,她都丟不了。

丁歲安晃悠到小屋前,本來坐在地上的孫志饒見了他,條件反射一般站了起來,表情有些不自然。

丁歲安凝氣一聽,屋內似有打鬥的聲音,當即邁步走了過去。

“你不能進!”

孫志饒張臂阻攔,大概是覺著明日便要進入大吳國境,就認為眼前這位護了他們一路的成罡境小什長沒什麼用處了,直接挑明道:“那女子乃南昭人士,誰知是不是敵國安插的密諜,國師正在審問。”

丁歲安不想與他廢話,拽著他的衣領將人甩到了一旁,抬腿踹開房門。

“.”

屋內,仙師不知怎地又被破布堵了口,朝顏一手扯著他的髮髻,另一隻小手攥成拳頭,正一拳一拳往臉上招呼。

眼眶烏紫一片,鼻子也打歪了鼻血流了一胸口。

聽到門響,正來勁的朝顏回頭一看,騰一下站了起來,低頭靠牆站好

“相公,我沒打他不是”

人證物證俱在,朝顏覺著說沒打人太說不過了,連忙否認了自己的說法,囁嚅道:“他是壞人,方才他在背後說相公壞話.我才打了他。”

雙手放在腹前攪呀攪,像是犯錯的孩子。

丁歲安瞥了一眼被打倒在地的青衣修士,問道:“他說我什麼壞話了?”

“這憨批說.呃,這仙師說相公是廝殺漢、沒前途,早晚橫死。說奴奴跟著相公會吃苦,還說要送奴奴去國教做勞什子聖女.”

“嗚哇嗚哇~”

青衣修士見丁歲安來了,脖上青筋暴突,昂頭烏拉烏拉說著什麼。

卻都被破布擋了回去。

能看出來,這憨批,呃,不好意思,是仙師,仙師很生氣!

這時,門外的孫志饒匆匆闖了進來.他在門外的確聽到點動靜。

但他以為的.卻不是這般景象。

誰能想到一個看起來懵懂嬌媚的小娘子,敢把國教仙師綁起來打一頓啊!

孫志饒趕緊取出仙師口中破布,後者第一時間便怒斥道:“妖女!妖女!丁歲安,你若不親手殺了妖女,回京後,本駕讓你屍骨無存!”

朝顏聞聽此言,方覺著自己闖了大禍,不由抬頭怯怯看了丁歲安一眼,哼唧道:“相公,奴奴知錯了.”

丁歲安卻一挑大拇指,“打的好!”

“.”

仙師暴怒,“丁歲安!你也是妖!孽畜!”

溪邊眾人聞聽這邊動靜,呼啦啦都跑了過來。

見人都聚了過來,孫志饒膽氣又盛,當即朝門外喊道:“丁歲安夫婦冒犯仙師!大夥都來做個見證!回去後,再論其罪!”

丁歲安這才將目光從仙師臉上轉到孫志饒身上,忽道:“孫公子,你確定你回的去麼?”

“你什麼意思?”

孫志饒一愣,和丁歲安的目光短暫接觸,窺見了一絲危險。

心中不由一驚。

他倒也果斷,當即往黃五郎等人身邊跑去.

“小丁,不可啊!”

可他剛轉過身,便看見林大富一臉驚恐。

隨後,脖頸一涼.

視角翻覆,天旋地轉。

誒?我怎麼看到我的腳了?

哦,原來是腦袋掉了啊

剛剛走近的黃五郎等人,齊齊剎住腳步。

孫志饒的腦袋剛好順著山坡骨碌碌滾到幾人腳前。

先不說孫志饒的姨夫,單說他的軍階比丁歲安高這一點.後者便犯了‘十殺’軍令。

屋內,地上的國教仙師也沒想到此子說殺人便殺人。

驚恐之餘,嘴唇翕合,欲以國教神通控制丁歲安。

不料丁歲安早已有了準備,轉身便是一個掃踢,正中仙師下巴上下牙關受巨力,猛地閉合,齒間舌頭,生生被他自己咬下半截。

這下,再也吟不出國教法咒了.

“啊~啊~”

仙師口中鮮血噴湧,疼的滿地打滾。

丁歲安面向門外眾人,反手錕鋙下刺,刀刃精準穿過仙師大腿,將人釘在了地上。

外間,林大富嚇的渾身發抖。

當眾殺勳貴子弟、傷國教仙師,便是神仙來了,也保不住丁小郎了!

其餘幾人,默默站在原地,神色難明。

在仙師慘嚎的背景音中,丁歲安從腰間摸出一把短匕,揚手拋到了幾人身前的草地上。

“林伯父,你站一邊去。”

丁歲安看向剩餘四人,“來吧,你們一人一刀,咱們一起回京。”

剛才還以為自己闖了大禍的朝顏,三步跳到丁歲安身旁,抱住他的胳膊,胸脯一挺,‘真.狐假虎威’道:“對對對!我和相公聯手,你們誰也逃不出重陰山!快聽我家相公的話,一人一刀殺了這個壞人,不然,我家相公就要殺你們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