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人間的融融晚風在經過山谷時,變的料峭了幾分。
可能是因為山中夜涼,也可能是瀰漫在空氣的血腥氣所致。
“哎呀這事怎麼弄成這樣了,哎呀咱們一路走過來不容易,哎呀”
以屋門為分割,一邊是丁歲安和朝顏,一邊是黃、高、李三人外加厲百程。
林大富站在側方,雙手胡亂揮舞著,口中絮絮叨叨卻沒個重點,像是在勸雙方冷靜、莫要衝突。
看起來,黃五郎那邊人多,但實際上他們才是沒有退路的一方。
頸間還套著鎮罡符籙項圈,四人只有煉體境實力,面對成罡境的丁歲安沒有任何勝算。
前幾日,這位小什長剛剛當著他們的面,無傷殺了六名昭軍。
若四人向四個方向逃跑也不行。
幾日來,丁什長那位小媳婦兒展現出對山林極度熟悉的本領,穿林過澗,如履平地,恍若在自家閨房。
分開跑,也不過費人家小兩口點時間。
四人中,最緊張的是厲百程。
高、李二人在戒備的同時,眼睛一直在黃五郎臉上徘徊,似乎在等他做出決定。
而黃五郎,很放鬆
那隻獨眼,似乎還有幾分讚許。
最終,也是他率先打破了僵局。
“丁什長,有魄力!”
黃五郎上前一步,彎腰撿起短匕走向屋內,經過丁歲安身旁時,淡淡掃了一眼慘嚎不停的青衣修士,而後轉頭看向丁歲安,含笑道:“只是,下回再做這等刺激買賣時,能不能先知會愚兄一聲?”
說罷,越過丁歲安,蹲在了青衣修士身旁。
“唔搖,唔搖”
青衣修士大腿被釘在地上、舌頭少了半截。
逃,逃不了;說,說不清。
巨大恐懼之下,竟然哭了出來。
黃五郎饒有興致的看了片刻,忽然笑了起來,“仙師,要時刻注意國教威儀.”
話音落,手中短匕已刺入腹中。
又是一聲含糊不清的哀嚎。
黃五郎起身便走,再未看去一眼。
有了他出手,高三郎、李二妹兩人先後入屋,拔出修士腹中短匕,分別在肋下、大腿上來了一刀。
都不致命。
畢竟,後頭還有人,修士死在他倆手裡,別人還怎麼納投名狀。
屋外,林大富不知何時已湊到了厲百程身邊,不停勸說,“厲指揮,你也見了,若非孫志饒和仙師先欺小丁,小丁也不至於出手殺人.”
林大富慫是慫了點,但作為一個鉅富家族的家主,對人性把握還是有幾分本事。
他能看的出來,厲百程是一個為人耿直的硬漢。
這種人最不能以‘死’恐嚇威逼,往往會起到反作用。
所以,林大富先講小丁被欺在先,佔了道義,又講:“.我老林旁的不懂,但為人處世卻時時謹記‘知恩圖報’,若非小丁那晚拼死救咱,咱們焉能活到今日?呵,反正以老林看來,為報救命大恩,便是把命給他,我老林也說不出個甚”
小丁的恩情還不完啊!
這番話,到底還是起了作用。
厲百程一瘸一拐走上前去,先朝丁歲安抱了拳,進了屋內,又對渾身是血的修士拱了拱手,“得罪了!”
這一刀,捅在了腰子上.
哀嚎漸漸無力。
“奴奴也來,奴奴也來~”
朝顏見了血,興奮的直舔嘴唇,搖著丁歲安的胳膊小聲哀求。
“去吧,別把人殺死。”
“唔”
朝顏小有失望。
不過,此時青衣修士已渾身血窟窿,朝顏看了半天也沒找到滿意的地方下手。
索性一刀斬在襠下。
“.”
看得丁歲安屁股一緊,不由自主夾緊了大腿。
“相公.”朝顏蹲在修士身旁,仰著嬌媚小臉,提醒道:“他快不行了呀。”
丁歲安轉頭看向屋外,“林指揮,該你了。”
“啊?我也要麼?”
“自然.”
林大富本想仗著是林寒酥老爹的身份,拿喬拒絕,但瞄了一眼面色稍顯冷冽的丁歲安,屁也不敢放了,磨磨蹭蹭走了進來。
動手前,林大富深呼吸幾口,做足了準備,可一刀下去,短匕還沒進去三分之一。
“這成麼?”
老林窩里窩囊的抬頭問。
此刻,黃五郎、高、李乃至厲百程都站在門口。
見修士胸口仍在起伏,大夥不約而同的搖了搖頭。
見狀,老林只得一咬牙,雙手握柄,狠狠紮了下去。
但.修士還沒死。
再次抬頭看。
大夥再次齊齊搖頭。
‘噗~噗~噗~’
老林跪在地上,雙手高舉、落下,再高舉、再落下。
也不曉得紮了多少刀總之,四濺血水染了全身,鬍鬚眉毛上掛著一顆顆血珠。
生命力頑強的國教仙師終於去了遍地黃金、稻比碗大的仙域。
“嗚嗚嗚”
“我說林指揮,死的又不是你家爹孃,你哭個甚?”
李二妹言語間沒什麼尊重。
也是,幾人作為俘友,被一起押往後方的途中,可沒少見林大富哭爹喊娘叫爺爺、卑微求生的模樣。
沒一點軍人風骨!
自然也就失了俘友們敬重。
聽到李二妹調侃,林大富跪在修士屍體旁,邊哭邊道:“老子,老子第一回殺人!哭一哭怎了”
哎喲,還不錯。
有進步,都會說‘老子’了。
亥時初,夜沉。
孫志饒和青衣修士的衣裳被扒了個乾淨,攏在一起點上了火。
火苗跳躍,映在年齡各異、表情也各異的六人臉上。
朝顏有點怕火,躲得遠遠的
不多時,衣衫燃盡,火光漸暗。
“屍體怎麼處理?”
高三郎問了一句,丁歲安環顧四下,“就留在此處吧,為山中走獸添幾口吃的。”
眾人一齊點頭。
亥時二刻,幾人靜坐溪邊,聽著潺潺水流、披著漫天星斗,久久無語。
稍遠處,朝顏趴在丁歲安大腿上,百無聊賴的打了個哈欠。
“困了就睡。”
“奴奴不捨得。”
“睡覺有什麼不捨的?”
“和相公在一起真好玩嘿嘿,做人真好玩,怪不得百族修行都想要化形為人呢。”
“那是你還未體會到做人的苦楚”
“相公,做人很難麼?”
“還好吧,有苦亦有甜。”
“那相公以後教奴奴怎樣做人,好不好?”
“嗯”
“奴奴要是學不會怎麼辦?”
“那就慢慢教。”
“嘻嘻,相公真好”
翌日清晨。
眾人收拾妥當,準備出發。
許是因為昨夜谷中有篝火、有人活動,兩具屍體依舊擺在原地,沒有走獸啃噬。
臨行前,厲百程為防止兩人屍體被發現的那萬分之一機率,選了塊趁手石頭,將二人面目砸的稀爛。
沒想到,這位耿直禁軍營指揮,竟還是一個極為細心之人。
一日跋涉。
黃昏時分,幾人終於走出重陰山,踏上了平地。
林大富回想這幾日的經歷,恍若隔世,不由雙目含淚。
身後夕陽下,如怒波起伏的莽莽大山,盡染赤紅。
抬眼看了看那道毫無留戀之意、只管大步向前的挺拔身影
林大富默默看了片刻,再度轉身回望群山。
蒼山如海,殘陽似血。
淵深潛蛇,遇風化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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