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北的聲音,那聲沉重而又蘊含了無限重量和溫柔的
“你…才是那個最特別的人”,如同定格的琴鍵,最後一個音符落下後,空氣陷入了絕對的、彷彿凝成實體的寂靜。
時間像是在這落滿櫻花的林蔭道上徹底凝固,連飄飛的櫻瓣都懸在了半空,唯有宋佳琪手腕上被他掌心包裹處傳來的、清晰得如同擊鼓般的脈搏跳動,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敲打在兩人之間緊密牽連的感知線上。
這句話帶來的衝擊,如同一顆無聲的核彈在宋佳琪的腦海中引爆。
最初是純粹的震撼和空白——大腦宕機,所有思緒被瞬間抽空,只剩下那句話、那幾個字在靈魂的空谷裡反覆轟鳴震盪:
特別的人。
最特別的人。
是你。
然後,是遲來的、排山倒海般洶湧的滔天巨浪!
先前所有的委屈、憤怒、醋意、慌亂、羞恥……這些激烈澎湃的情緒,在這句直擊靈魂的宣言面前,如同烈日下的薄冰,瞬間蒸發、消融,連一絲痕跡都未曾留下。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極其龐大而複雜的洪流瞬間將她吞沒!
——是難以置信的震動!
顧北…那個從小到大和她嬉笑怒罵的發小…他說她是最特別的?
——是如同被巨大暖流包裹的洶湧感動!他那低沉、鄭重的聲音裡,蘊含的是她從未在他口中聽到過的、如此清晰而強烈的珍視!
——是心臟驟停又如同擂鼓般狂跳帶來的窒息感!血液彷彿同時湧向大腦和腳底,讓她眼前微微發黑,四肢百骸卻又充滿了奇異的熱量!
——還有一種巨大無比的、摻雜著蜜糖般甜膩又帶著強烈羞怯的幸福感!
從胸腔深處猛地炸開,洶湧地順著血管奔騰,瞬間將整個人裡裡外外都淹沒其中!這感覺如此陌生,如此強烈,讓她渾身細微地顫抖,幾乎站立不穩。
她的瞳孔,在那雙琥珀色的眼眸深處,明顯地、失控般地放大!
之前盈滿眼眶、倔強不肯滑落的淚水,此刻再也無法控制,如同決堤的洪水,轟然湧出!
大顆大顆晶瑩剔透的淚珠,瞬間滾落臉頰,在她光滑細嫩的肌膚上劃出一道道清晰的、灼熱的溼痕,最後無聲地砸落在水泥地面,濺開微小而溼潤的花紋。
她沒有抬手去擦,彷彿已經失去了對肢體的掌控,只是怔怔地、痴痴地望著眼前的顧北,那雙被淚水沖刷過、如同水洗過的晴空般無比清澈透亮的眼眸裡,倒映著他此刻同樣專注而複雜的臉龐。
所有的喧囂指控、所有的彆扭、所有的張牙舞爪,在這一刻煙消雲散。只剩下被“最特別”這三個字轟擊得粉碎、又在甜蜜洪流中飄搖沉浮的靈魂。
顧北清晰地感受到了。
他握著她手腕的掌心,感覺到了那瘋狂加速到近乎失控的心跳傳遞而來的劇烈搏動!他看到了她瞬間瞪大到極致、被淚水浸滿的清亮眼眸,看到了那些晶瑩淚珠如同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
更看到了她眼中那份巨大的、純粹的、難以置信卻又帶著無限委屈終於得到慰藉的情感風暴!這風暴的強度,甚至遠超他剛才訴說的那番話。
顧北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用力攥了一下,又酸又脹,卻充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巨大的滿足感和……心疼。
他終於明白了。他終於觸碰到、並撫慰了她所有無理取鬧、暴烈失控的根源。
原來那份委屈和嫉妒如此巨大,沉重得讓她難以喘息,只能用憤怒來掩飾。
現在,他終於將那沉重的鎖鏈解開了。
看著她無聲流淚的模樣,顧北感覺自己的呼吸都放輕了。
他不敢眨眼,生怕錯過她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
握著她的手,也不自覺地鬆開了一些力道,不再是桎梏,更像是小心翼翼的捧護。
他的拇指,幾乎是帶著一種全然陌生的溫柔和憐惜,極其輕緩地、試探性地拂過她溫熱的手腕內側那片細膩的面板。
這細微的觸碰,像羽毛拂過最敏感的神經末梢。
宋佳琪的身體如同被一道微弱的電流擊中,猛地一顫!彷彿被這溫柔的撫觸驚擾了沉浸的夢境。
她終於有了第一個動作——她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腕!動作幅度之大,帶著一種猝不及防的驚慌!
“不……不可能!”
她幾乎是帶著哭腔喊出來,聲音嘶啞,還帶著殘留的哽咽,充滿了難以置信和自我懷疑。
她用力地用那隻剛獲得自由的手背,慌亂而粗暴地抹去臉頰上的淚痕,留下淺淺的紅痕。
她搖著頭,額前幾縷被淚水打溼的髮絲隨著她的動作凌亂地晃動,遮擋住她泛紅的眼角。
“你…你騙人!顧北你個大騙子!你就是為了哄我!就像騙林老師一樣…騙大家一樣…對誰都好!”
她那被淚水浸溼、更加通透亮麗的琥珀色眼眸裡,此刻混雜著巨大的希冀和同樣巨大的不安全感。
如同迷途的小獸終於看到了出口的光,卻又害怕那只是虛幻的海市蜃樓。
顧北因為她抽手的動作和那充滿脆弱的不信任質問而微微一僵,心底劃過一絲苦澀。
他太瞭解她了。
她的驕傲和脆弱總是如影隨形。
這種突如其來的、超出她認知範疇的“最特別”,對她來說衝擊太大,反而讓她本能地築起懷疑的壁壘。
就像長久在黑暗中摸索的人,突然見到刺目的陽光,第一反應是捂住眼睛。
“騙你?”
顧北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絲無奈,卻又極其堅定。他沒有再強行抓住她,只是保持著那一步之遙的距離,目光如磐石般鎖定她遊移不定的眼睛。“你看著我,宋佳琪。”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迫使她不得不抬眼與他對視。
“我有必要為了哄你高興,編造出那些只有你知我知的回憶嗎?”
顧北盯著她,一字一句,清晰異常,
“偷摘老張頭家葡萄那天,他被氣得追出來時,是誰差點摔進水溝裡,弄了一身泥巴?”
他的唇角勾起一絲帶著懷念的、幾不可查的弧度,如同陽光破開冰層的一道縫隙。“為了不連累我,你後來自己跑回去認錯,還說是你非要拉著我去偷的。結果被罰刷了他家一個禮拜的門廊臺階?”
他精準地丟擲細節,如同投下一枚定心的錨點。
宋佳琪的眼睛微微睜大,那幾乎被她遺忘的久遠記憶碎片被清晰地喚醒——老張頭氣得通紅的鼻子,門廊臺階冰冷的觸感,還有顧北偷偷在傍晚跑來幫她刷牆時,被夕陽拉長的背影……
顧北沒有停,他的聲音平穩,帶著一種沉浸感,眼神也變得悠遠:
“還有初二那次,我發高燒在家躺了三天。是誰每天放了學就跑來我家?頂著被我媽嘮叨說‘別傳染給你’的壓力,就為了給我帶課堂筆記?”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我那本被燒糊塗時打翻水杯弄得一塌糊塗的數學書,是你一個字一個字、一張圖一張圖重新謄抄出來的。最後用粉色的塑膠夾子和彩筆畫了小花粘好封面。那本筆記本,到現在還在我書櫃最裡面放著。”
他頓了頓,
“佳琪,你對別人,會那麼傻嗎?”
“我……”
宋佳琪啞口無言,反駁的話死死地堵在喉嚨裡。
那些被顧北輕描淡寫說出的過往,那些她以為是理所當然的陪伴和付出,在他此刻如此清晰、如此鄭重地敘述出來時,被賦予了從未有過的重量。
“再說給你買吃的?”
顧北的語調輕鬆了一點,帶著一點揶揄的笑意,“哪次不是你先看上,饞得不行,結果錢不夠,或者覺得排長隊太麻煩,然後就會可憐巴巴地看著我說‘喂,顧北,我突然好想吃……’。等你吃到了,還會挑三揀四搶走最好的一塊?這些事……”
他微微傾身,目光如同帶有溫度的光束,直直地照進她動搖的心底,“我對林老師做過嗎?我對任何別的女生做過嗎?我對別人,會有這份麻煩我的‘理所當然’嗎?”
每一個反問,都像是一塊沉重的砝碼,精準地壓在她內心劇烈搖擺的天平一端。
她心底那堵不信任的牆壁,正被這些屬於“他們”的、獨一無二的、浸透著真實汗水和笑鬧的回憶,一塊磚、一塊磚地拆解、推倒。
眼淚,再次毫無預兆地、更加洶湧地從她眼眶裡決堤而出。
不是因為委屈,也不是因為憤怒,而是一種更深切、更復雜的洪流沖垮了所有心防——是被理解的巨大震撼,是被如此清晰地“看見”所有小心思的羞恥與甜蜜交織,更是那深埋在心底十幾年、從未懷疑過卻又在此刻被如此強烈地確認了的……她在他生命中所扮演角色的無可替代性所帶來的、無法承受的巨大幸福感!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平、所有的醋意和憤怒,都在這一刻被這洶湧的淚水沖刷殆盡。
她不再試圖反駁,只是低著頭,任由淚水如同斷線的珠串般滾落,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聳動。
那個剛剛還炸毛跳腳的宋佳琪消失了,此刻只剩下一個被巨大溫柔擊中、卸下所有尖銳防備、柔弱得像在暴風雨中顫抖的小女孩。
顧北看著她低垂的頭頂和無聲聳動的肩膀,看著她被淚水打溼、黏在腮邊的髮絲,心臟像是被泡在了又酸又軟的溫水裡。
他知道,那堅固的心防堡壘,在這一刻,被他徹底摧毀了。
他看著她無聲哭泣的樣子,那份心疼終於戰勝了所有的猶豫和成年世界教會的“分寸”。
他再次伸出手。
這一次,目標不再是她的手腕,而是她的臉頰。
他的手微微有些顫抖,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的堅決。
修長溫熱的指尖,極其緩慢、極其輕柔地靠近她臉頰上未乾的淚痕。
當他的指腹終於帶著滾燙的溫度,小心翼翼地擦上她溼潤的肌膚時,宋佳琪的身體猛地一縮!像是受驚的小動物,卻沒有躲開。
相反,她甚至微微地、像尋求溫暖的小貓般,向著他掌心的方向,將那片被淚水濡溼、微微泛紅的臉頰,不由自主地、極其依賴地貼了上去!
這細微至極的依賴觸碰,如同最熾烈的火星,瞬間點燃了顧北所有壓抑的憐惜!
他不再遲疑,寬厚溫暖的掌心完全覆上她半邊微微帶著涼意的臉龐。
他的手指屈起,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一下一下,輕柔地、無比珍重地撫過她溼潤的眼角,拭去不斷湧出的淚珠。
動作笨拙卻無比專注,彷彿在擦拭這世間最易碎、最珍貴的珍寶。
顧北的指尖還停留在宋佳琪唇角,櫻花瓣沾在她溼潤的睫毛上。他喉結滾動,那句幾乎要衝破胸腔的話在舌尖打了個轉:“其實我——“
“其實什麼?“宋佳琪突然抓住他手腕,校服袖口滑落露出纖細的腕骨,“你又要像哄小林老師那樣哄我嗎?“
她聲音發顫,卻帶著前所未有的清醒,“剛才那些回憶...你記得這麼清楚?“
風掠過兩人之間,顧北看到她瞳孔裡映著破碎的陽光。
他反手握住她微涼的手指,十指相扣的瞬間,宋佳琪明顯瑟縮了一下。
“初二冬天你手生凍瘡,還非要給我織那條醜圍巾。“
他拇指摩挲她虎口處淡白的疤痕,“張老頭葡萄架下你替我擋的竹竿,在這裡留了疤。“
宋佳琪的呼吸驟然急促,那些她以為只有自己珍藏的細節,此刻被顧北如數家珍地攤開在晨光裡。她低頭看兩人交纏的手指,忽然笑了:“那林依楠呢?你給她過生日,送最新款手機...“尾音哽在喉嚨裡,變成一聲小小的嗚咽。
“佳琪。“
顧北突然連名帶姓喊她,另一隻手捧起她沾著淚痕的臉,“你記不記得初三模考那天?“
他聲音低得幾乎融進風裡,“我交完卷跑去城西那家甜品店,排了兩小時隊買提拉米蘇。“
宋佳琪瞪大眼睛——那是她十五歲生日當天隨口提過的願望。
當時顧北明明說“模擬考更重要別做夢了“,可放學時卻把沾著雨水的蛋糕盒塞進她懷裡。
“你以為...“她指甲無意識掐進顧北掌心,“那些都是順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