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北的指尖還停留在宋佳琪唇角,櫻花瓣沾在她溼潤的睫毛上。他喉結滾動,那句幾乎要衝破胸腔的話在舌尖打了個轉:“其實我——“
“其實什麼?“宋佳琪突然抓住他手腕,校服袖口滑落露出纖細的腕骨,“你又要像哄小林老師那樣哄我嗎?“
她的聲音發顫,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尖銳,彷彿剛剛築起的信任堡壘又被這句話戳開了一道縫隙。
她抬起臉,那雙被淚水洗刷得更加清亮的琥珀色眼眸直直地望進他眼底,帶著前所未有的清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剛才那些回憶...你記得這麼清楚?“
風掠過兩人之間,捲起幾片櫻花,打著旋兒落在宋佳琪微亂的髮梢。顧北看到她瞳孔裡映著破碎的陽光,也映著他自己帶著一絲慌亂的臉。
那“最特別”的宣言帶來的巨大震撼似乎正在退潮,理智開始回籠,而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不安——他記得如此清晰,是否只是因為他對“朋友”都這樣細心?是否他對林依楠的“好”,也是建立在這些細緻入微的觀察之上?
顧北的心猛地一沉。
他反手,不是掙脫,而是更用力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握住了她微涼的手指,十指相扣的瞬間,宋佳琪明顯瑟縮了一下,指尖下意識地蜷縮,卻又被他堅定地展開,牢牢扣住。
他掌心的溫度滾燙,透過肌膚傳遞著一種無聲的宣告。
“初二冬天你手生凍瘡,腫得像胡蘿蔔,還非要給我織那條醜圍巾。“顧北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沉浸於回憶的沙啞,他的目光落在兩人交纏的手上,拇指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描摹的力道,摩挲著她虎口處那道幾乎淡得看不見的、細長的白色疤痕。
“張老頭葡萄架下你替我擋的竹竿,在這裡留了疤。“他的指腹在那道舊傷痕上輕輕劃過,帶來一陣細微的癢意和電流般的悸動。
宋佳琪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如同被扼住了喉嚨。那些她以為只有自己珍藏的、屬於他們之間最私密的細節——凍瘡的疼痛,竹竿抽在手上火辣辣的觸感,還有織圍巾時笨拙的針腳——此刻被顧北如數家珍地攤開在晨光裡,帶著一種赤裸裸的、不容置疑的真實感。
她低頭看著兩人緊緊相扣的手指,看著他拇指在那道舊疤上流連的溫柔動作,一種混合著巨大羞恥和更深層悸動的情緒猛地衝上頭頂。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帶著一絲自嘲的苦澀和難以言喻的委屈:“那林依楠呢?你給她過生日,送最新款手機...“
尾音哽在喉嚨裡,變成一聲小小的、壓抑不住的嗚咽,眼淚再次不受控制地湧上眼眶。那部最新款的手機,她曾在林依楠辦公桌上看到過,包裝盒上印著她最喜歡的那個動漫角色聯名款,是她隨口提過想要的限量版。
“佳琪。“
顧北突然連名帶姓喊她,聲音低沉得如同沉入深海的磐石,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
他另一隻手從她發頂移開,輕輕捧起她沾著淚痕的臉頰,迫使她抬起那雙水光瀲灩、此刻卻盛滿了委屈和質問的眼睛,直視自己深不見底的雙眸。“你記不記得初三模考那天?“
他聲音低得幾乎融進風裡,每一個字卻清晰地敲打在宋佳琪的心絃上:“我提前半小時交卷,跑出考場,騎了快四十分鐘的車,跑去城西那家要排長隊的甜品店。“
他的目光彷彿穿透了時光,落在那個遙遠而清晰的午後,“那天預報有雷陣雨,我排到一半就開始下雨,身上淋得透溼,蛋糕盒差點被雨打爛……“
宋佳琪猛地瞪大眼睛,瞳孔劇烈收縮!——那是她十五歲生日當天!她只是中午吃飯時隨口抱怨了一句“城西那家提拉米蘇聽說超好吃,可惜太遠了,今天模考又沒時間“。
當時顧北頭都沒抬,一邊翻著歷史書一邊漫不經心地說:“模擬考更重要,別做夢了。“她氣得一下午沒理他。
放學時雨下得正大,她沒帶傘,正愁怎麼回家,顧北卻突然從雨幕裡衝出來,把那個溼漉漉、盒子都有些變形的蛋糕盒塞進她懷裡,自己淋得像只落湯雞,頭髮還在滴水,卻只是喘著氣說:“喏,你的夢。“然後轉身就跑,連句生日快樂都沒說。
她當時又氣又心疼,抱著那個溼乎乎的盒子在雨裡站了好久……
“你以為...“宋佳琪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指甲無意識地掐進顧北與她相扣的掌心,留下淺淺的月牙印痕,“那些都是順便?“
她終於問出了這個盤踞在心底最深處、最隱秘角落的疑問。那些他記得的往事,那些他珍藏的照片,那些他看似不經意的付出……是不是隻是他性格使然?是不是對所有人,只要他願意,都可以做到?
顧北沒有立刻回答。他看著她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的唇瓣,看著她眼中那混合著巨大期待和更深恐懼的複雜光芒。
他深吸一口氣,清晨微涼的空氣湧入肺腑,卻帶不走胸腔裡那股幾乎要將他點燃的滾燙洪流。
他知道,那層最後的、無形的隔膜,那層名為“朋友”的、安全卻冰冷的界限,已經到了必須被徹底打破的時刻。
再多的解釋,再多的回憶,都不如最直白的袒露。
他微微低下頭,額頭幾乎要抵上她的額角。
溫熱的呼吸拂過她溼潤的眼睫,帶著一種不容錯辨的灼熱氣息。
他的目光如同最深的漩渦,牢牢吸住她的視線,聲音低沉、沙啞,卻帶著一種斬斷所有退路的決絕:
“不是順便。”
“從來都不是。”
“佳琪。”
“給你買蛋糕,不是因為那天正好下雨我無聊。”
“記得你手上的疤,不是因為我的記性有多好。”
“留著那張照片,更不是因為手機記憶體太多沒地方放。”
他每說一句,握著她的手就收緊一分,彷彿要將自己的心意透過這緊密相連的肌膚傳遞給她。
“是因為……”
他停頓了一下,喉結艱難地滾動,彷彿接下來的話語重若千鈞,需要耗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吐出。
宋佳琪屏住了呼吸,整個世界彷彿只剩下他近在咫尺的、微微開合的唇瓣和那雙燃燒著熾烈火焰的眼眸。
“是因為……”顧北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一分,帶著一種衝破所有桎梏的、近乎孤注一擲的勇氣和坦蕩,清晰地、一字一頓地宣告:
“我喜歡你。”
“宋佳琪。”
“我喜歡你很久了。”
轟——!
這四個字,如同九天驚雷,在宋佳琪早已被震撼得搖搖欲墜的世界裡轟然炸響!比剛才那句“最特別”更加直接,更加赤裸,更加……石破天驚!
“喜歡”?
顧北說……喜歡她?
不是“最特別”,而是……喜歡?!
巨大的空白瞬間吞噬了她所有的思維。
她的大腦像是被瞬間抽乾了所有氧氣,一片死寂的嗡鳴。
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擂動,彷彿下一秒就要掙脫束縛跳出來!
血液逆流而上,衝得她耳膜轟鳴,臉頰滾燙得如同被烈火灼燒!
她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只能徒勞地張著嘴,像一條擱淺在岸邊的魚,眼神空洞而茫然地瞪著近在咫尺的顧北,彷彿第一次真正認識眼前這個人。
時間,再一次徹底凝固。
風停了。
櫻花定格在半空。
陽光彷彿也忘記了移動。
整個世界,只剩下顧北那句清晰無比的告白,和她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秒,也許是一個世紀。
宋佳琪才像被解除了石化魔法般,極其緩慢地、僵硬地眨了眨眼睛。
長長的睫毛如同受驚的蝶翼,劇烈地顫抖著,掃過顧北捧著她臉頰的手指。
“你……”她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卻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你……說什麼?”她像是聽不懂那簡單的四個字,又像是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能機械地重複著疑問,眼神裡充滿了巨大的、純粹的、難以置信的震撼。
顧北看著她這副徹底懵掉的樣子,心底那根緊繃到極致的弦,反而奇異地鬆弛了下來。
所有的緊張、忐忑、不安,在這一刻煙消雲散。他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那份毫無偽裝的、純粹的震驚和茫然,沒有厭惡,沒有抗拒,只有被巨大資訊量衝擊後的呆滯。這反而給了他前所未有的勇氣。
他輕輕笑了。
那笑容不再是平日裡的促狹或慵懶,而是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後的溫柔和釋然,如同撥雲見日的晴空,澄澈而明亮。
他微微低下頭,額頭輕輕抵上她的額角,鼻尖幾乎相觸。
溫熱的呼吸交融在一起,帶著彼此的氣息。
“我說,”他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一種不容錯辨的認真和篤定,每一個字都如同烙印般刻入她的耳膜,“我喜歡你。”
“不是對朋友的那種喜歡。”
“不是對發小的那種喜歡。”
“是……”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最準確的詞語,最終,那雙深邃的眼眸裡閃爍著星辰般的光芒,清晰地映著她小小的倒影,說出了那個最直白、也最滾燙的詞彙:
“是男生對女生的那種喜歡。”
“是想和你在一起的那種喜歡。”
“是……只對你一個人的那種喜歡。”
最後這句話,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徹底擊潰了宋佳琪搖搖欲墜的心防。
“嗚……”一聲壓抑不住的、帶著巨大沖擊和不知所措的嗚咽,從她喉嚨深處逸出。
緊接著,是更加洶湧的淚水,如同開閘的洪水,瞬間決堤!這一次,不再是委屈,不再是憤怒,不再是懷疑,而是……一種被巨大的、猝不及防的幸福砸中後,無法承受的、近乎崩潰的宣洩!
她猛地低下頭,將滾燙的臉頰更深地埋進顧北的肩窩,雙手緊緊地、死死地攥住了他胸前的校服衣襟,彷彿那是汪洋大海中唯一的浮木。
肩膀劇烈地聳動著,無聲的哭泣變成了壓抑的、斷斷續續的抽噎。滾燙的淚水迅速浸溼了他肩頭的布料,留下深色的印記。
顧北的心,在這一刻柔軟得一塌糊塗。
他不再說話,只是用盡全力,將她顫抖的身體更緊地、更安全地擁入懷中。
一手環過她纖細的腰肢,一手依舊溫柔地、一下下地撫摸著她的後腦勺,感受著她柔軟的髮絲在掌心摩挲的觸感。
他的下巴輕輕抵著她的發頂,鼻息間縈繞著她髮間清甜的桃子香氣和淚水鹹澀的味道,混合成一種奇異的、只屬於此刻的氣息。
陽光穿過枝葉的罅隙,在他們相擁的身影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無數櫻花花瓣如同祝福的精靈,無聲地飄落在他們的頭髮、肩膀、和緊緊相擁的臂彎之間。
遠處,上課的預備鈴聲終於清晰地響起,穿透了這片被隔絕的小小天地。
顧北微微抬起頭,看向教學樓的方向,又低頭看了看懷裡依舊哭得不能自已、卻死死抓著他衣服不放的宋佳琪。
他的嘴角,緩緩地、緩緩地勾起一個溫柔到極致的弧度。
顧北的懷抱溫暖而堅實,宋佳琪的淚水浸溼了他肩頭的校服布料。
那聲石破天驚的“我喜歡你”,每一個字都像帶著滾燙的溫度烙印進她的心底。
長久的委屈、酸澀、患得患失,在這一刻彷彿都得到了解答。她緊攥著他後背的衣服,抽噎聲中,是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釋然和巨大的、洶湧而來的歡喜。
陽光穿過稀疏的櫻花瓣,將兩人相擁的影子拉長,投在落英繽紛的地上,凝固成一幅美好得不像真實的畫面。
遠處的上課預備鈴彷彿從另一個世界傳來,尖銳而急促,毫不留情地刺破了這份旖旎的寂靜。
顧北微微鬆開臂彎,低頭看著懷裡哭得眼睛紅紅的宋佳琪。
她抬起臉,臉上淚痕未乾,睫毛溼漉漉地顫抖著,望進他深邃的眼眸裡——那裡面似乎盛滿了她曾經渴望看到的星辰和溫柔。
她有些不敢相信,下意識地問,聲音還帶著濃重的鼻音:“你……你說的是真的?不是哄我的?”
“傻子。”顧北抬手,指腹輕柔地揩去她眼角又溢位的一顆淚珠,嘴角噙著無奈又篤定的笑意,“我什麼時候在這種事上騙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