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的光暈在鼬的眼底輕輕晃動。他無法立刻給出答案。宇智波一族有固定的行事方法。幻術控制,武力壓制,直接闖入目標地點再搜尋證據——簡單直接。至於過程中是否引發衝突或波及無辜,從來不在考量之中。弱者無需宇智波的解釋,強者不屑宇智波的解釋。這是家族的信條,也是忍界對待普通人的常態。
在任務體系中,純普通人為物件的委託,上限便是c級,酬勞不過十萬兩。一旦涉及忍者,立刻躍升為b級,報酬從八萬兩起跳,上不封頂。
但這套規則,從來不是鼬內心認同的。每當想起族人那種刻進骨子裡的傲慢姿態,他的胃部便隱隱翻騰。他厭惡家族的作風,更憎惡那種必須透過失去至親才能換取力量的宿命。尤其當族人以失去為代價換得力量,反而引以為榮,稱之為宇智波的榮耀時——那份扭曲讓他窒息。
昏黃的燈光搖曳著,將他帶回那個冰冷的時刻。當他因同伴殞命而開啟寫輪眼時,父親富嶽那句飽含讚許的“不愧是我的兒子”,曾讓他瞬間如墜冰窟。
“我…不是為了這雙眼睛才與他們並肩的。”這念頭在他心底盤桓已久,卻從未宣之於口。此刻面對修司前輩的問題,那些壓抑的情緒再次翻湧。他抬起頭,眼瞳中雙勾玉的輪廓在光影下若隱若現。
“抱歉,修司前輩,”他聲音低沉,“我…沒有答案。”
“那麼,按我的方式來吧。”
次日清晨,薄霧尚未散盡,修司便帶著鼬踏上了白川村溼潤的石板路。晨露浸潤了鞋履,在青石上留下淺淡的水痕。村舍間炊煙裊裊,卻驅不散瀰漫在空氣中的那絲緊繃。
他們挨家叩門。村民的警惕如同厚重的門板,即使面對忍者略顯疏離的態度,回應也多是謹慎的推諉。更有甚者,見兩人年紀尚輕——一個十四,一個八歲——便直接閉門謝客,連敷衍都省了。
修司神色如常。
他轉而從最溫和的日常切入:“聽聞今年村裡的收成格外好?”“旅舍的客人似乎比往年稀疏不少啊……”這些看似無關痛癢的閒談,卻像細小的鑰匙,一點點撬開了村民緊閉的口舌。鼬靜立一旁,墨色的眼眸沉靜地觀察著每一處細微變化。
他不善言辭,卻有著鷹隼般的洞察力。村民眼神的遊移、語調的微妙轉折、指節無意識的蜷曲——都被他精準捕捉,在隨身攜帶的記錄本上標註下可信度的高低。
夕陽將天邊染成暖橘色時,兩人立於村口的老槐樹下。鼬翻開記錄本,稚氣未脫卻異常沉穩的聲音在暮色中流淌:“常年外出的村民總計三十七人。其中十五人定期與家人聯絡,六人雖無頻繁音信,但在外確有固定營生,資訊可信。餘下十六人蹤跡不明,村民雖聲稱有聯絡,但言語含糊,前後矛盾。”
“不可能全是盜匪,”修司目光投向遠處村舍的輪廓,“有人是為生計所迫,有人是嚮往外界的天地。”他頓了頓,“白川貴介自我問及村民去向那一刻起便亂了方寸,這本身就是一種確認。”
“另一點,”鼬合上本子,發出輕微的“啪”聲,“盜匪事件後,村中滯留的商旅數量銳減。”他回憶起村民們談及此事的無奈神情,“旅店老闆提到收入縮減近三成,村中積壓的貨物也明顯增多。村民對此怨聲載道。”
修司的唇角浮起一絲瞭然的笑意。
若白川村只是個貧瘠困苦之地,或許只能訴諸忍者的鐵血手段。但這裡不同。這是一個嘗過商路繁華滋味的村落,體驗過豐饒的人,對驟然跌落的窘境,其痛楚遠甚於從未擁有。如同自山巔墜下,即便只落至半山腰,那落差也足以刻骨銘心。
眼下的局面,正是撬動村莊配合的契機。帶著鼬這個八歲的孩子,在尚有選擇餘地時,他更希望將事情處理得圓融些。
於是,兩人再次踏入了村長家的院落。
這一次,修司的態度比昨日更顯疏淡。
“白川村長。”他將整理好的調查卷軸輕輕置於案几之上,“此刻,您可有話想對我說?”
老村長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枯瘦的手指下意識地絞緊了膝上衣袍的布料:“這…老朽愚鈍,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修司緩步繞至老人面前,夕陽的餘暉自他身後斜射入室,在地面投下長長的影子。他微微俯身:“白川貴介,你該明白,我們本可採取更直接的方式解決問題。”
屋內霎時陷入一片凝滯的寂靜,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這份卷軸上的每一行記錄,都代表著我們給予的剋制與尊重。”修司的聲音平穩如深潭,“你可以辯駁我們缺乏鐵證。但很多時候,證據並非關鍵。世人只願相信他們傾向相信的——譬如,若我們將這份報告呈交川之國方面,讓外界知曉白川村不僅滋生盜匪,更涉嫌包庇縱容……”
“忍者大人!”老人猛地抬頭,渾濁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倉惶,“請…請萬萬不可!我們村子絕無…”
“昨天我便說得很清楚,在這件事上,我們的訴求本可一致。”修司直起身,語氣平淡無波,“我們需要完成任務,清除商道之患;你們需要恢復安寧,重迎商隊,消化掉那些積壓的貨物。”
“至於其他枝節,譬如盜匪究竟源於何處,”修司理了理袖口,目光掠過窗外漸濃的暮色,“那並非一個c級任務需要深究的範疇。我的時間有限。若你執意浪費這份善意,那麼……”
未盡之言懸於空中,少年抬手,輕輕拍了拍老人微顫的肩膀,轉身示意鼬離開。
“到了這個年歲,難道,你還分不清什麼才是真正值得守護的東西嗎?白川村長。”
“走吧,鼬。”修司拉開紙門,晚風裹挾著草木與炊煙的混合氣息湧入,“這村裡沒什麼像樣的吃食,今晚我們去小泉町。”
“是,前輩。”鼬安靜地應道,隨行前,目光最後掃過那位僵立原地、彷彿瞬間蒼老了十歲的老人。
聽著木屐踏在石板路上的聲音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村道的盡頭,白川貴介緩緩閉上了雙眼,屋內只剩下油燈燃燒時細微的噼啪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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