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不遠處,蘇秋鋪開一張畫紙,席地而坐。
“小師妹,幫四師兄研墨。”
古薇薇剛要蹲下,便見何書墨主動攔住她,道:“我來我來,我給四師兄研墨。”
蘇秋看了一眼何書墨,心道這小子什麼來路?要不要臉?四師兄是小師妹喊的,你湊什麼熱鬧?
不過何書墨常給娘娘研墨,研出來的墨汁濃厚適中,品質相當不錯。
看在上等墨汁的份上,蘇秋把嘴閉上了。
要是讓小師妹研墨,多半沒有何書墨研的好。
蘇秋抬起畫筆,稍稍沾墨,而後三筆四筆,在畫紙上勾勒出一個小鳥的形狀。
蘇秋用的是寫意的畫法,講究保本逐末,舍形而得其神,不著重扣細節,而是使用流暢的筆墨勾勒出生物的神態和氣質。
“你們要找的,是一個七八十歲的老頭,鬢須皆白,鬍子不短,個頭不高,對吧?”
臨用功前,蘇秋向二人確認道。
“對。還請四師兄出手。”
何書墨拱手道謝。
蘇秋點了點頭,道:“我這‘點睛術’,戰鬥力不行,但變一變小動物,探探路,卻是拿手好戲。歸根結底,奇技淫巧罷了。”
何書墨下意識發動進步道脈,道:“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四師兄不必妄自菲薄。天下武夫千千萬,拳腳功夫不外如是。但是能令鳥雀活靈活現的人,此世間可僅有四師兄一人啊!”
“不錯,不錯!你這小子,真令我歡喜。”
蘇秋哈哈大笑,心情十分不錯。
這何書墨雖然大半夜找他幫忙,是挺煩的,但至少情緒價值給得很足,居然讓他有一種下次還來幫忙的衝動。
說笑之後,蘇秋神色認真。
“小師妹,何公子,替我護法。我用功期間,不能被外物打擾。”
古薇薇點頭:“嗯。四師兄,你放心去,真要是回不來了,我找師父救你。”
蘇秋一陣沉默。
他小師妹哪都好,就是口無遮攔,喜歡講“實話”。
蘇秋平心靜氣,排除雜念,而後對著面前畫上的鳥雀,凌空一指!
“畫龍點睛!著!”
此話說完,蘇秋眼神中的靈動之意緩緩消失,而那畫中寫意的小鳥,卻點亮雙眸,再挪動身體,猶如破繭成蝶一般,從紙面上“鑽”了出來!
“還真活了!”
何書墨驚歎道。
看來道脈的潛力,遠遠不止打打殺殺那麼簡單。如果連死物變活物都能做到,那楚帝追求的所謂“長生”,似乎並非是不可能的。
怪不得楚帝要死要活的想要修長生,難道是真給他找到什麼門路了嗎?
蘇秋所控制的鳥在何書墨和古薇薇的頭頂飛了一圈,而後雙翅一展,往丞相府中飛了過去。
由於小鳥體積小且不起眼,何書墨盯了它一會兒,便徹底找不到蹤影了。
“那個鳥並非是真的活物。”
古薇薇等四師兄走遠後,才對何書墨解釋道:“它是真氣化形之物,由四師兄的精神力遙控才能動。本質上,只是一個傀儡。以四師兄現在的能力,太大的物體和太遠的距離,都沒辦法控制。你之前安慰他的話,其實不太對,至少目前來說,這個能力,就是他自己說的那樣‘奇技淫巧’。”
古薇薇說完,看著何書墨的眼睛,想看看四師兄不在的時候,他還會不會說出什麼好聽但無用的恭維話。
“挺好的。”何書墨道,“百家爭鳴,理當如此。這個世界上,並非所有人都適合寫文練武,千行百業理應有自己的‘道脈’才對。就像有的人往下看,種糧食,有的人抬起頭,看星星。他們都很偉大,不是嗎?”
古薇薇愣愣地看著何書墨,感覺星河之下,他在發光。
不過當何書墨轉臉看向她的時候,她卻下意識把頭撇到一邊。
嘴裡不服氣道:“淨會說大話。”
何書墨哈哈一笑,道:“我就是負責說大話的,給你們提供情緒價值,你們開心了,事情做得好了,我的價值就完成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時間開開心心溜了過去。
很快,四師兄操控的鳥雀重新回到何書墨的頭頂。
它落在四師兄面前的白紙上,如落水般緩緩沉入紙張之中。
“哎呀,可找死我了!”
蘇秋睜開雙眼,如同人類第一次馴服四肢那樣活動身體。
“四師兄,找到陶止鶴了嗎?”古薇薇問道。
“找到了,在丞相府中心偏東側的一間廂房裡。廂房門口有兩個大理石燈柱,只點亮了一個,不知道是省燈油還是什麼意思。”
蘇秋快速交代了陶止鶴的位置,他甚至還用筆,把廂房門前的樣子給大約勾勒了出來。
“這樣應該就行了吧?”
何書墨接過簡筆畫,拱手道謝:“多謝四師兄相助!”
“舉手之勞,你們忙吧,我回去了。”
四師兄拍拍屁股,告辭離開。
古薇薇看向何書墨:“那咱們過去?”
“不急。先換身衣服。”
“換衣服?”
“嗯。換身夜行衣,保險一點,你也換。此去丞相府,應該是我們去過的,最危險的地方。非同尋常,小心為上。如果讓丞相府的人看到你這一身天師袍,然後跑到潛龍觀找事,那就不妙了。”
“麻煩。”
古薇薇嘴上抱怨,但還是被何書墨推著身體,找到客棧,換了身黑不溜秋的夜行衣。
由於天師袍寬大,而夜行衣貼身,因而此時此刻,何書墨算是第一次看清了薇姐的身材。
老實說,和他刻板印象裡的“纖細少女”沒什麼區別。
身材嬌小單薄,但比例很好,腰細腿長,甚至還有驚喜——不是對a,起碼有b。
“可以了吧?”
古小天師兩手叉腰,一臉不爽。
她也就是看在那一口鹿肉的面子上,否則才不管什麼何書墨、什麼丞相府的事情呢。
“可以了,可以了。走吧。”
何書墨站在薇姐身邊,旁若無人地伸出大手,牽住她的小手。
這若是換做酥寶、棠寶,大機率會默不作聲。
但薇姐不是酥寶和棠寶那種逆來順受,害羞忍耐的性子。她倒也沒有直接把何書墨的手甩開,而是蹙眉問道:“你幹嘛?”
何書墨輕咳一聲,道:“咳,不是去丞相府嗎?”
“你抓我的胳膊就行了。”
“牽都牽了,我現在鬆手,那剛才不是白牽手了嗎?”
“什麼歪理……”
古薇薇白了何書墨一眼,但也沒讓他鬆手。老實說,她連何書墨的床都睡過了,牽手這種小事,其實已經排不上號了。
“要走了,你別突然鬆手,萬一半路掉在丞相府裡,我可找不到你。”
何書墨心領神會。
他手指熟練地找到古小天師小手的指縫,而後用粗且大的手指,慢慢擠開這些狹小縫隙,穿插扣住她的小手。
“這樣行了吧?包不會半路下車的。”
古薇薇感受著小手上細膩的觸感。那些獨屬於男子之手的粗糙面板,在她手心,指縫的柔嫩之處時不時摩擦……
古薇薇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她身體的感覺,她只是覺得有些心煩意亂,原本平靜的心湖上,莫名其妙泛起朵朵漣漪。
“抓好。”
不等何書墨回應,古小天師意念一動,兩人瞬間來到幾十米外的枝丫上。
纖細的樹枝撐不住二人的體重,但它沒機會斷裂,僅僅一瞬之後,何書墨和古薇薇驟然消失,出現在下一處地點。
何書墨早就不是第一次體驗薇姐的“斗轉星移”了,但是他每次體驗斗轉星移的感覺都很驚豔。
那種瞬間移動,縮地成寸的感覺,簡直像修仙之人擁有了大神通一般。
幾息之後,兩人來到丞相府一處廂房之外。
他們僅僅剛落腳此地,還未來得及拿出簡筆畫確認,便聽到陶止鶴的聲音從屋內傳來。
“何人在老夫門外?”
“老院長,小子來看望你了。”
“嗯?”
陶止鶴瞬間出現在門口,開啟大門,瞧見一身黑衣的何書墨,心中的震驚無以復加!
“你!你!你!你怎麼……這裡可是魏淳的地盤!”
何書墨不多解釋,笑道:“老院長不請我們進去坐嗎?”
陶止鶴警惕地看向四周,而後道:“快進來。”
“多謝。”
何書墨客氣拱手。
古薇薇黑布蒙面,眼神“冷酷”。
屋內,幾人就坐。
陶止鶴的條件是簡陋了些,但何書墨也不是來享受生活的,他直接開門見山道:“按照咱們之前的計劃,我這邊已經開始鼓動貴妃黨官員投魏了。”
茶桌對面的陶止鶴一愣,道:“你之前和老夫說的計劃,有這一環嗎?”
“沒有,我和娘娘新補充的,所以特地來告知老院長。是這樣的,我們想用娘娘的情報網路,把魏淳設定在貴妃黨高層的眼線釣出來。但是直接讓娘娘的情報人員出面,估計釣不到謹慎的魏淳。所以我們便打算利用院長在楚帝舊臣中的影響力,先讓一部分官員投向魏淳,然後精準清除,讓魏淳意識到娘娘情報網路的厲害,等他設法反擊……”
“我不同意!”
陶止鶴拍案而起。
與此同時,古薇薇小手段搭在何書墨身上,帶著他瞬間位移到房間邊緣。
陶止鶴對面,何書墨原來坐的位置,只留下一塊支起窗戶的窗杖。
“好快的輕功!簡直像忽然出現一樣。丫頭,你是什麼來路?莫不是墨家道脈的傳人?”
陶止鶴盯著古薇薇,心中再度震動不止。
他總算明白,何書墨是怎麼悄無聲息潛入丞相府的了。定然是靠這小姑娘的能力。
何書墨眼神示意薇姐不用擔心,一步步走回之前的位置。
剛才陶止鶴拍案,畢竟是三品的怒火,薇姐反應過激很是正常。但何書墨有足夠的把握,篤定陶止鶴不敢對他怎麼樣。
原因無他,他是貴妃娘娘的心腹,為娘娘駕過車的人。
作為貴妃娘娘的心腹,有時候就是可以狐假虎威,有恃無恐。
何書墨緩緩道:“陶院長,晚輩今天不是來和你商量的,只是告訴你一聲,晚輩準備如何做,請院長配合。”
陶止鶴面色不善:“老夫只答應自己幫你,可沒答應幫你們坑害別的舊臣!”
“老院長是想讓娘娘親自和你解釋嗎?”
“你!”
提起貴妃娘娘,陶止鶴腰板頓時硬不起來了。
何書墨給了陶止鶴一個臺階,道:“其餘舊臣不過是蝦兵蟹將,您是楚帝的左膀右臂,棄卒保車,任誰都會這麼做,陶院長不必有心理壓力。”
陶止鶴冷哼一聲,並不作答。
何書墨繼續道:“接下來,我們的計劃是……”
……
次日晚間。
大理寺衙門。
常鵬飛面色嚴肅,快步走出。
他走到大理寺馬廄,來到自家馬車前,吩咐道:“回家。”
馬伕應聲,於是駕車往常府走。平日常鵬飛散衙後,不一定會立刻回府,有時直接夜宿在臨江樓,有時會吃了再回府中。像今天這般,面色嚴肅,徑直回府的情況,其實比較少見。
馬車中,常鵬飛緊皺眉頭。
陶止鶴的事情,大理寺人盡皆知,由於大理寺貴妃娘娘的勢力,因此這裡的主流言論,是說陶老院長昏聵糊塗,魏淳狗急跳牆,不擇手段。
但常鵬飛不這麼想。他心繫楚帝,覺得老院長此時投靠魏淳,肯定有他的道理,興許是楚帝授意他聯魏抗厲也說不準。畢竟他接觸不到楚帝這個層級,但老院長完全有可能。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倒是很樂意效仿老院長,來一招棄暗投明!
不過,眼下局勢尚不明朗,還是再看看為妙。
常府之中,常鵬飛難得回家用餐,因此他的妻妾兒女,全都圍了過來,嘰嘰喳喳,熱熱鬧鬧。
可常鵬飛畢竟是當官的,而且還是大理寺的官,對於動作語氣情緒很是敏感。飯桌之上,表面和氣,但他的妻子和幾房妾室,明爭暗鬥,唇槍舌劍,實在令他煩不勝煩。
好不容易熬過了吃飯的時段,府中的賬房先生,拿著一冊賬本找了過來。
“老爺,您瞧瞧家裡的兩個鋪子,和三十畝良田。最近天氣轉涼,咱家鋪子的生意不好……還有這些天府上的開支,大少爺禮儀先生的支出,二小姐添了衣服和首飾,除了這些……”
常鵬飛看到這一條條賬目,頓時一陣頭大。
想當初他晉升六品,剛剛娶親,日子過得何其滋潤?
眼下招攬了妾室,加上生養孩子,府中人丁興旺,但支出也是越發收不住了。最重要的是,他待在大理寺許多年沒挪過窩了,一直在六品主簿的位置趴著。
而大理寺有魏黨盯著,又不是什麼好撈油水的地方。想賺閒錢都沒什麼好的門路,實在是難。
賬房走後,丫鬟又過來了。
“老爺。夫人親手做了補氣血的老鱉湯,請您趁熱喝。”
看著湯中的人參和枸杞,常鵬飛豈能不明白他夫人的意思?
多半是又想懷兒子了。
“唉,放著吧。”
“是,老爺。”
打發走了丫鬟,常鵬飛也不想喝湯了。
他想了想,走出書房,來到府中馬廄。
“張二。”
“在。”
“送我去臨江樓。”
馬伕瞧著老爺的臉色,不敢多說,默默駕車。
莫約一個時辰後。
臨江樓花魁如蘭的房間中,男子和女子的喘息聲,逐漸停歇。
床榻之上,常鵬飛摟抱著一個白花花的身體,略顯疲憊的臉龐透露滿足的神色。
“官人今天心情不好?”如蘭嬌聲問道。
常鵬飛嘆了口氣,道:“人到中年,諸事繁多。加上最近朝局變幻,真是難吶。”
如蘭眼睛轉圈,道:“妾身聽之前的客人說,他們準備投向丞相。”
“嗯?是誰?可有相貌?”
“相貌?妾身不知呢,只是路過房間時偷聽到的。其中有一人還說,不投便不投。但若是要投,最好早投,第一個投!這樣受到的禮遇最大!魏淳千金買馬骨,只有善待吃螃蟹的人,才能吸引源源不斷的人才!而第二個投靠丞相的人,就沒那麼走運了。”
常鵬飛眼睛越來越亮,喃喃道:“有道理,有道理啊!”
……
次日中午,衛尉寺散衙。
何書墨帶著棠寶坐車去找吃的。
衛尉寺靠近皇城,因而屬於內城,內城土地寸土寸金,大多數地方都是高官、大族的宅院,沒什麼好吃的館子。
京城絕大部分娛樂之地,都在外城。
外城之中,何書墨找了家酒樓,要了個雅間,安置好棠寶後,下樓小解。
快速解決完新陳代謝,何書墨來到院子水井邊洗手,進而準備上樓用餐。
這時,一陣熟悉的香味襲來。
“何書墨。”
“玉蟬姐姐?”
玉蟬微微點頭,表達是自己之後,說出此行的目的。
“我一直盯著常鵬飛,今日上午,此人果然去丞相府遞送了拜帖。”
“他進相府了沒有?”
“進了。足足待了半個多時辰。”
何書墨喜道:“太好了!進去這麼長時間,定是見到了魏淳,與魏淳詳談了投誠的事項!以魏淳的品性,定會拿此事大做文章。咱們在魏淳做文章之前,雷霆一擊,把常鵬飛緝拿歸案,以儆效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