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符換舊符。”

過年的風俗慣例不少,總結起來,不出“除舊納新”四字。

掃地、除塵、清洗門窗;張貼對聯、門神、灶君……

諸如種種,皆隸屬“觀想感應”中的“外表形式”,即使沒有蘊含真正的靈韻神性,但只要具備了形式,就能產生一定的作用。

好比某人穿上了公門制服,就算是假冒的,老百姓不知情的話,突然看到之下,也會下意識地肅然起敬,並生出敬畏之心。

這是一種根深蒂固的心性反應。

所以“形似”,是一個極為重要的概念。

能做到形似的,已然很不簡單。

一如以往,家裡的對聯福字那些,都是提前兩天由陳晉執筆書寫,一筆一劃地寫在早裁剪好的紅紙上。

今年陳晉換了個字型,鐵畫銀鉤,筆鋒勾勒,看上去極為流暢且美觀。

“小郎,你的字寫得越來越飽滿和精神了。”

陳源由衷讚道,手中捧著一副對聯,愛不釋手的樣子:“不知怎的,我看著這字,就有一種很舒服,很開朗的感覺,都捨不得貼到門口上了。”

在科舉功名中,考生的字佔據著不小的分數,所以對廣大士子而言,讀書的第一要事,便是練字。

而在石奇峰眼中,陳晉的字,顯然運用了符文結構,不僅僅是寫字,還附帶上畫符的筆法意韻。

這正是陳晉的一種自我嘗試。

除了給自家寫對聯,這兩天來,左鄰右舍的人家,也紛紛登門求字。

今年來的人特別多。

大概是鄉上傳開了有關“陳晉發跡”的訊息,大夥們都想著來沾一沾財氣。

其中劉獵戶也來了,特意帶上了女兒山花。

只可惜,陳家這邊再沒有提起說親的事,他自知錯過了機會,唯有嘆息一聲。

但轉念一想,那時候的事,陳晉本身並不知情,多半也是不會同意的。

只能無疾而終了。

過往給人寫字,寫對聯,多多少少,陳晉都會收取些潤筆。甚至視作一門節日營生,一年就賺那麼一次錢,幫補家用。

不過今年有所不同,不再缺那三瓜兩棗了,乾脆全部免費幫寫。

這一下,門庭若市,快要把門檻踩爛。

……

周家。

他們也和往年一樣,在庭院搭起一座棚子,由周明周童生親自坐鎮,幫人寫對聯。

文房四寶排列得整整齊齊;茶水點心準備得妥妥當當。

這當然是給周明享用的。

不料今年的行情似乎有些差,登門來求字的鄉民零零星星,不成場面。

周明坐不住了,吩咐下人去看看怎麼回事。

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少爺,鄉民們都跑去陳家了。”

“哦,為何?”

“陳童生幫寫對聯不收錢。”

“啪!”

周童生拍案而起:“豈有此理!陳晉這廝太不講規矩了,這豈不是斷吾等讀書人的生路?”

周里正聞訊趕出,臉色陰沉地道:“此人此舉,有收買人心之嫌。他這是突然開竅了嗎?居然也懂得養望了。”

周童生冷哼一聲:“就他們陳家的情況,憑什麼養望?又能養出什麼來?簡直白費工夫。”

周里正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為父看來,肯定是他在城裡得了些際遇,尾巴翹起來了,要與咱家作對。明兒呀,你要爭口氣,只要你考中秀才而他落榜,就徹底把他家給壓下去了。”

周明朗聲道:“爹,你放心,這次我有備而戰,經義文章寫了十幾篇,準備得十分充分。”

周里正點點頭:“那就好。”

“既然他免費寫,我也可以不收錢,看誰耗得過誰。”

周明咽不下這口氣,立刻派人敲鑼打鼓地在鄉上宣告起來。

然而等了半天,效果不佳,依然門可羅雀。

根據打探到的訊息反饋,鄉民們對陳晉寫的字讚不絕口,說寫得太好看了。

這一下,周明沒轍了。

一氣之下,乾脆撤了攤子,關在房間生悶氣。

……

忙碌一天後,吃過晚飯,陳志跑來告訴陳晉,將周家那邊的情況說了:“小郎,周家的人小肚雞腸,會不會記恨上你,將你視作對手了?”

聞言,陳晉淡然道:“我寫我的,他寫他的,鄉民們選擇哪邊,皆是民心民意,談不上針對。”

旁邊石奇峰暗自哂笑,心裡想先生連官都敢打殺,就周家這般鄉紳土豪,也配當對手?

時日忽忽,到了除夕,吃過團年飯,這一年便到了盡頭,等到時辰,開始迎接新歲。

陳晉親手自制了好些爆竹,與侄女陳敏玩得不亦樂乎,噼裡啪啦的,一副童心未泯的模樣。

陳源等人看在眼裡,都不知該說什麼好,心想這小郎端是越活越年輕了……

過年了,自有親朋相互走動,拜年。主要是大伯母的孃家,和堂嫂的孃家。

陳晉這房,剩得他一個,倒顯得清靜許多。

不過他並未閒著,而是備了一份禮物前往鄉間私塾,給塾師拜年。

這一位,才是真正的老童生,在私塾任教多年,乃是陳晉的開學蒙師,自有一層名分情義在。

像這種底層塾師,與“桃李滿天下”不沾邊,未曾教匯出什麼厲害的人物來。

時至今日,已垂垂老矣,家境也過得頗為清貧。

沒辦法,鄉上教不出人才,自身能力也有限。久而久之,來讀書的人越來越少。

原本其對陳晉頗有期望,連多年積攢的文章筆記都借了過去,無奈陳晉屢考不中,早失去了神童光環。

對此,深以為憾。

拜過年後,陳晉婉拒了留飯的邀請,告辭離去。

老塾師這才開啟禮盒,見有藥材、有禮餅、還有成串的銅錢,一枚枚,竟都是百制大錢。

他不禁感嘆一聲:“如此厚禮,老朽受之有愧呀。”

到了大年初三,上午吃過飯,陳晉便坐上馬車,開始回城。

知道他要專心備考,迎接院試,陳源他們不敢挽留,只叮囑幾句,直送到村門口處,才依依惜別。

目送馬車遠去,陳源滿臉唏噓,忽道:“咱們現在,已經幫不上小郎什麼忙了。”

……

回城後,生活照舊,不起波瀾。

很快到了陽春三月,草木向榮,就到了今屆院試開考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