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旻定了定神,起手捏了一個劍訣。

凌塵為他眼神中的堅定而微微有些詫異,聯想到他這樣的用意,那一絲不滿也消散得差不多了,淡淡道:“請。”

雖是試探武功,但凌塵對對手並沒有絲毫小瞧。他一貫以來即使如此,無論對手是誰都會全身心準備。也正是因為如此,一開始青城山還有些想要討他指教的弟子,但一來二去,人人都道他下手毫不留情,漸漸的就沒有弟子來請教了。

何清旻中規中矩地用了仙人指路。

仙人指路既是攻擊又是試探,進可攻退可守不說且直擊敵人面門胸口,是極其穩健的打法。凌塵並沒有因為第一招如此就對何清旻心生輕視,他能感覺到劍風裹挾而來的洶湧澎湃的內勁,在心中再次微微驚歎,小小年紀能用如此修為,果然前途不可限量。心中百轉千回,凌塵巍然不動,那劍尖眼看逼在胸前三寸時,他輕輕地用劍鞘格住了。

何清旻心頭大駭,他竟完全沒有看出凌塵是何時出手的,那劍鞘彷彿從最開始就停留在胸前一樣,冷汗順著額頭滴入眉間,他屏住呼吸,猛地抽回手,後退兩步反手“月掛梧桐”向凌塵左臂削去。

凌塵挑了挑眉,劍鞘斜挑,何清旻就著相交的力量忽然騰身而起,在空中旋身後反手刺向凌塵後心,凌塵的反應更快,竟直接擊飛了何清旻手中的竹劍,何清旻落地不穩,向後退了足足五六步才站住沒有摔倒,回過身來只覺一陣疼痛,低頭看時才發現虎口已經微微開裂,整個右手也痠麻不已。

殊不知凌塵才是真正受驚的人。

凌塵雖然一向以不講情面著稱,但和弟子過招時也不至於使出全力,頂多讓弟子們有些招架不住或在地上滾爬兩下罷了,剛剛的這一招,他竟是對一個八歲的孩子用出了七成功力,這怎能不使他驚駭。

凌塵面色凝重地問:“用月掛梧桐的時候你是怎麼想的?”

何清旻恭敬道:“因為道長右手持劍鞘橫在胸前,我強攻不下只能先退一步再尋時機,如果強行繼續的話可能劍會折斷,看似攻右臂是最佳,但是相反來說也是風險最大的,攻下盤也是時機不對,反而容易被直接制住,所以選擇了用月掛梧桐攻擊您左臂。”

“那後面呢?”

何清旻面露慚色:“沒來得及想,下意識地就這樣做了。”他見凌塵面色沉鬱,拿不準對方的想法,心下忐忑,縮在袖子裡的手忍不住輕輕握拳。

凌塵倏然大笑起來。

山谷空寂,凌塵的笑聲迴盪開來,驚起幾隻飛鳥,何清旻茫然地站在原地,忘了疼痛也忘了疑惑,只呆呆地看著,顯出幾分和年齡相符的天真來。

凌塵笑罷,正色道:“這麼多天以來唸你突遭大悲沒有多問,何清旻,你以後是何打算?”

何清旻面上天真之色盡收,一臉沉寂地輕聲道:“有朝一日,查明真相,手刃仇人。”

“好志氣。”凌塵說著,點了點頭,“你天賦不俗堪稱奇才,少年早熟心智足夠,說句大話,若是拜入貧道門下,將來未必不能成大事。”

何清旻心中一喜,還來不及表現出來,只聽凌塵又道:“但還有二,第一你世俗有大仇,因緣未斷因此無緣道門入不了青城內門;第二……只是勸誡,只是勸你今後不要急功近利,小聰明之所以是小聰明是因為上不了大雅之堂,你明白嗎?”

何清旻面色發白,凌塵又道:“因此,我願收你做弟子,但你只是我的弟子,並不是青城弟子,你可願意?”

何清旻當即跪下道:“徒兒願意。”

凌塵將他攙起來,道:“你我暫且在此修整一夜,明日我帶你去青城稟明掌教,再帶你去採買些日用。”

何清旻答應著,待凌塵去打坐,才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剛才凌塵的話就像一記巴掌一樣,他每每想起都彷彿被扇了一次一般。雖然他理智上明白凌塵不能收他入青城的理由的確是他不能出家,但後面的“勸誡”卻讓他不能不在意。

或許如果他沒有表現得那麼想和花自芳撇清關係,也許凌塵會破例——他強行剋制住自己不再想下去。

次日清晨下起了濛濛細雨。

山中氣候多變,甚至有時一日四季,何清旻久居城市對此瞭解不多,偶爾幾次上山也是和花自芳打獵,鮮少有這樣的經驗。

只見遠山已被籠罩在雲霧當中,依稀可見雲間山影輪廓,宛如仙境。

凌塵見他在洞口發呆,笑道:“往裡些站,小心一會兒溼了衣服。”

何清旻靦腆一笑。

凌塵帶著何清旻一路疾行,等走到正經山路上才放緩了腳步,何清旻突然意識到不見那匹馬的蹤影,才開口問,便聽凌塵笑到:“老馬識途,我那洞穴它才看不上,早回家去了。”

何清旻這才恍然大悟。

又走了小半個時辰,看見正道和石階,明白過來這裡應該是正門,只聽凌塵道:“青城乃我道教名山,寺觀雖然眾多,但都是我派灑掃維持。我派的根本之處就在這‘萬福宮’中,外門弟子數百人,內門弟子四十八人。外門弟子多修道為主,習武僅強身健體,內門弟子雖說武、道雙修,但多少還是以習武為主。內門弟子往往稱呼本名,代其加冠之時才賜以法名。”

何清旻這才明白賀氏兄妹沒有道號的原因。

漢白玉石階360階,遠處可以看到漆黃的院牆和雄偉的大殿。

凌塵道:“你塵緣尚在,和我教暫且無緣,只是今日帶你看一看。”他說看一看,竟真的是看一看,旋即帶著何清旻從後門入了萬福宮,喚小道童傳話,反客為主地先領著何清旻在掌教會客的小廳裡等待。

何清旻卻是被這小廳的諧音嚇了一跳。

憑誰看門匾上的“稀聲”兩個字讀出來不嚇一跳呢?

小道童上了茶,半個鐘的功夫,掌教便已經來了。

何清旻匆匆起身行禮,凌塵穩坐如泰山,道:“師兄。”

凌風早已習慣他的做派。不以為意,反倒驚訝一個陌生的孩童行此大禮,“這是哪一位善人?”

凌塵左顧道:“賀青衣呢?凌虛捨不得把寶貝弟子借出來?”他剛剛叫人通傳時已說了將賀青衣和凌虛也一起叫來。

凌風道:“他們師徒兩個昨天才啟程,去峨眉山……”他突然頓住。

凌塵對何清旻道:“你去院子裡轉轉吧,我師兄這裡有個小花園,雖然種的花都沒活,但還是個花園。”

凌風嘆氣,見狀對何清旻道:“別聽他胡說,你跟我徒弟一起去玩一會吧。”說著,喚人叫來了一個比何清旻年齡稍長的男孩子,應承過凌風后,主動牽著何清旻走了。

凌塵這才將這幾日的事情一一道來。

凌風有些埋怨,“你早該傳書過來。”

凌塵道:“原沒想到耽誤這麼多日子,但後來既然已經耽誤了,再傳書也是遲了。不過師兄急招我們回來時做什麼?凌虛又是去做什麼了?”

凌風笑道:“這兩件事是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