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雲濤並沒有詢問對方的姓名。從這幅明顯是化過妝的尊容來看對方顯然並不願意暴露身份,正待開口,忽聽外面一陣嘈雜之聲,還夾雜著些許慘叫。何清旻和耿雲濤對視一眼,耿雲濤咬牙猶豫了一瞬,狠狠地望了何清旻一眼,跺腳向外衝去。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何清旻再次走到棺前,凝視著緊閉著雙目的女屍,清楚地明白了自己作為“蟬”的地位……不,他不是入局者,只是突然闖入的不穩定因素。真正的“蟬”是棺中的少女。既然有人將棺木當作壽禮提前送入白鶴山莊,那麼這個人就一定要想要將這件事栽贓給白鶴山莊,這樣一來,肯定要在壽宴之前讓屍體暴露出來。

何清旻並不著急走出去,他知道自己就算逃不出去也無所謂,幕後之人一定不會想讓他這樣中途湊熱鬧的人來背黑鍋——哪怕真的證據都推到自己身上,對方也會想辦法證明這是白鶴山莊的栽贓。

八年前的回憶和如今彷彿交錯在了一起,這次揹負著罪名的不是他,是白鶴山莊。

雖說並不著急出去,但何清旻至少還是有一些好奇心的,如果沒有的話,他也不會在這裡探查屍體了。他提著耿雲濤留下的燈,慢悠悠地朝外走著,一步一步很是清晰,那腳步聲聽起來就像是一個毫無武功的普通人一樣,甚至在上臺階的時候還顯出了幾分吃力。

如他所料,外面的人已經無暇估計他。

事發匆忙,耿雲濤叫的人並不多,一共二十五個人,躺在地上的有二十一個,還站著的有兩個,剩下的兩個以不同的姿勢跌坐在地上,看起來凶多吉少。

站著的兩個在和一箇中等身材的黑衣蒙面人交手,蒙面人單手持鉤,另一隻手悠閒地背在身後,身法看似“游龍戲鳳”,卻更加精妙,顯然是在逗弄這二人。和耿雲濤交手的人也是穿著普通的黑色夜行衣,戴了一張儺戲面具,慘白的月光下乍一看宛如鬼神,使一柄彎刀,乍一看彷彿和耿雲濤難捨難分。

此時耿雲濤正躲過當胸一刀,判官筆直點面具人胸口大穴,面具人身走“百蝶穿花”,手腕一轉斜劈耿雲濤左肩,耿雲濤耳聽六路,一面招架一面聽到了腳步聲,忽然大喝道:“來得好遲!還不快動手宰了這兩個賊人!”

何清旻正捏了一粒石子在手裡準備救下被蒙面人戲耍的兩人,聽見耿雲濤這樣喊未免有些哭笑不得,耿雲濤話音未落,何清旻的石子就已經出手,蒙面人還沒有反應過來,手腕被石子打了正著,何清旻力度控制得剛好,他手腕一麻。長鉤險些落地。

得了這一瞬的喘息,被蒙面人玩弄的兩人迅速拉開距離,何清旻頂著一張麻臉微笑道:“這位大爺,得饒人處且饒人。”

說話間,面具人和耿雲濤又過了十八招,蒙面人厲聲道:“好樣的!竟是我們孤陋寡聞,不知道白鶴山莊竟然從外面找來了這樣的高手。”他語氣頗為自負,竟好像不把幽州的高手放在眼裡一般。

何清旻輕嘆一聲:“誤會,只是這兩位不過聽命於人,還請大爺高抬貴手。至於耿先生和諸位的恩怨、白鶴山莊和諸位的恩怨,都與在下無關。”話雖如此說,但蒙面人如果真的不顧性命來相拼,他自然是會奉陪到底。

蒙面人見他沒有動手的意思,冷哼一聲,竟是也沒有再動手。

耿雲濤自然聽得到旁邊的動靜,不由得心急了起來。冰窖所在之處的院落在白鶴山莊偏西,大廚房、倉房、庫房、冰窖皆在此處,雖然無客人居住,但是四通八達,就算一時半會沒人發現異樣,但兵刃交接之聲不斷遲早會有人聽見。

——更何況如今白鶴山莊主留宿的都並非泛泛之輩。

心急就會有破綻。

耿雲濤想到此處,手下攻勢更加兇猛起來,右手判官筆朝面具人下腹要穴點去,左手直攻面具人頸側,面具人並不躲閃,揮起彎刀,另一隻手化掌直拍耿雲濤胸口。情急之下,耿雲濤只能抬手硬接下這一掌,判官筆和手掌相觸,竟然沒有碰到對方的掌心,面具人內力雄渾,耿雲濤只覺得手掌彷彿被火燒一般,竟後退了兩步,足足在地上留下四個深坑,嘔出一口血來。

面具人冷笑一聲:“‘活閻王’也不過如此。”他聲音嘶啞,顯然是經過某種偽裝。

耿雲濤平復內息,暗中咬牙。他內力稍遜於對方,所賴對方為了不暴露身法,用的都是些隨處可見的功夫,可依眼下來看,落敗是遲早之事,對方不用獨門功夫下殺手多半是顧忌被麻臉青年看出來歷。想到此處,耿雲濤更是怒極反笑,一咬牙又攻了過去。

此時耿雲濤和麵具人交手已經整整三百二十七招,第三百四十一招時,耿雲濤心急分神之下被彎刀擦傷腰側,落地時未免有些不穩,面具人乘勝追擊,眼見已經躲閃不急,忽然聽得一聲脆響,一粒小石子正打在刀尖上,那彎刀登時偏過三寸,正擦過耿雲濤的頸側,耿雲濤藉機後撤,瞬間和麵具人拉開距離。

面具人刀尖被打偏,雖然只是輕輕的一彈,只覺得一股大力襲來,拼盡全力才握住彎刀不至於脫手,麻木之感從指尖蔓延到上臂。他武功比蒙面人稍遜,但也所差不多,迅速明白了為何蒙面人竟然真的不再動手的原因。

“抱歉。”何清旻道:“在下總不能讓耿先生死在面前,兩位如不就此收手,在下恐怕要管一管閒事了。”

“你不是白鶴山莊的客人。”面具人道。

何清旻微笑:“這話也不盡然,不速之客也是客,只是不被歡迎罷了。只可惜不被歡迎的話,恐怕就不能再作客了。”

面具人似乎是冷笑了一聲,蒙面人看了看何清旻,又看了看耿雲濤。

耿雲濤厲聲道:“你們究竟是何人!”

何清旻淡淡道:“耿先生,你又何必有此一問?”

耿雲濤語塞。

蒙面、面具、使用人盡皆知的武功……傻子也知道他們不願意暴露自己的身份。

何清旻又道:“就像耿先生不必問在下一般。”

耿雲濤深吸了一口氣。

此時院外的動靜漸漸大了,顯然是有人出來查探,聽聲音似乎已經到了附近。蒙面人和麵具人對視一眼,極其默契地迅速騰身而起,眨眼間依至院牆之上。耿雲濤暗自咬牙,但是又別無他法,只能任兩人遁逃,正生悶氣時,只聽蒙面人在院牆上高喊道:“你們白鶴山莊殺了大小姐還將遺體藏在冰窖,真以為做得神不知鬼覺?”說完,身形一閃,旋即消失在夜色裡。

耿雲濤從頭涼到腳,心也是冰涼的,下意識地回頭朝何清旻剛才站的地方看去,只看見一盞琉璃燈孤零零地立在石頭上。餘光掃到被救下的兩名門客,都已經被點了睡穴,靠著樹幹歪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