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深夜,魯路修也不想耽誤對方休息。
兩人只是簡單聊了幾句,魯路修才知道,對方竟是因為看到他年紀輕輕卻非常專注、剛才在火車站被普通士兵質疑也沒計較,這才覺得他不是一般人,願意深入聊聊。
這在後世或許不算什麼,大家都覺得人人平等是天經地義的。
但在1915年絕對算是很罕見的優秀品質了。當時各國的官兵平等做得都不好,士兵敢對軍官沒禮貌,被嚴酷體罰毆打都是很常見的。
巴登大公也就下意識把魯路修當成了左派人士。
閒聊中,魯路修還得知,旁邊那個年輕的華服侍衛軍官,名叫約阿希姆,是巴登大公的小外甥,被大公安排在陸軍部的傷兵事務局工作。
巴登大公有兩個姐姐,大姐索菲嫁給了瑞典國王古斯塔夫五世,也就是現任的瑞典王后。大公的大外甥就是未來的古斯塔夫六世。
大公的二姐瑪麗嫁給了安哈爾特公爵,婚後籌建了一個慈善機構“德瑪尼亞婦女醫護教育協會”,戰爭爆發後,該協會就負責統籌全國的女護士培訓,改善傷兵醫療設施和前線野戰醫院。
但那個協會只接受女人加入,所以大公的二姐和外甥女可以在協會做事,而小外甥約阿希姆就只能跑來舅舅這兒謀點差事,這也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風言風語。
彼此瞭解完基本情況後,巴登大公也隨口提到了他們這一行、這次為何會突然來到前線視察工作:
“皇帝陛下聽說,這次可能會有機會全殲佈列顛尼亞遠征軍。這應該是開戰以來,最大規模的包圍殲滅戰了,到時候肯定能抓住大批布軍投降俘虜。要好好想辦法善用這批俘虜,說不定還能改善我國的國際形象,甚至能逼迫佈列顛尼亞人求和……”
“同時,敦刻爾克攻堅戰,還有斯滕福德、凱默爾山的攻堅戰,部隊傷亡都不小,前線傷員事務壓力也大,就讓約阿希姆陪我一起了解一下具體情況,便於全域性統籌。”
戰爭開打快半年,德瑪尼亞殲滅的敵軍總數已超百萬。打法軍那麼多次,哪次不是二三十萬二三十萬的殲敵。
但要說成規模地俘虜敵人,確實都不如這次的預期戰果那麼多,因為之前沒有包到過那麼大的餃子。法軍主要是被打死,被大兵團圍殲則幾乎沒有。也難怪上面那麼重視,提前過來踩點。
而魯路修聽說了大公原本的來意,內心則有些惋惜,覺得皇帝實在是異想天開了。
皇帝居然覺得,全滅了這20萬遠征軍,布國就會求和?唉,太小看布國人誓死弄死帝國的決心了——地球上二十多年後,另外一個統治者也這麼想過,但歷史證明那些想法都是虛妄。
而且現在就考慮這些,是不是有點半場開香檳的嫌疑?
不過魯路修覺得這話沒必要點破,巴登大公來前線視察一番,總歸有點收穫。哪怕皇帝希望他辦的事沒辦成,能辦點其他的也是好的。
魯路修便順著對方的話題說:“那您這幾天的視察,肯定有不少收穫吧?雖然我們還沒圍殲布軍,不過過去一個多月裡,歷次作戰至少已經抓了兩三萬敵軍俘虜了,而且各族都有。”
巴登大公正在談興上,也不吝多說幾句:“確實有些收穫,不同來源的布軍,軍心士氣差距極大。在不違反國際法的前提下,帝國未來對這些聯邦戰俘,也應該制定分門別類的政策,才能既確保人道,又兼顧戰俘管理成本和收益。
我看那些南亞來計程車兵,就沒什麼士氣可言,帝國只要稍微給口飯吃,他們就會心甘情願去服勞役的。澳新那些人也沒什麼骨氣可言,就是布國本土和坎拿大俘虜,會管理成本高一點,估計也幹不了什麼活,還得考慮國際觀瞻……”
說來說去,巴登大公的核心印象,就是其他布聯邦的外圍俘虜都好處理,但布國本土和坎拿大人難以合作。
魯路修本來沒研究過這個問題,聽大公提到後,他才臨時現想。
好在他讀過大量的後世宣傳戰案例,所以只是心中略微一動,就想到了一條離間布國俘虜、讓他們心甘情願為帝國所用的宣傳說辭。
不過這畢竟是現想到的,還比較朦朧,有些細節不夠完善,魯路修也不打算立刻賣弄,於是就說:
“我倒是覺得,人類的同理心是相通的,不論族裔都可以教化,布國戰俘,未來也未必不可能真心為帝國做事。
不過現在聊這些還有點早,等將來戰役打完了,要是真能抓到那麼多布軍俘虜,我們等移交的時候再討論這個問題也不遲。”
巴登大公聽魯路修似有口出狂言之嫌,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要不是現在大家被關在同一輛火車上,低頭不見抬頭見。巴登大公說不定都要拂袖而去,不再理會這個妄人了。
但沒辦法,長途火車素來就是硬拉著領導彙報工作的絕佳封閉環境。
魯路修正是深知這一點,才敢大言不慚,以求最快速度激起對方的重視。
巴登大公老成持重,但一旁的約阿希姆卻忍不了對方的大言不慚。
他好歹也是安哈爾特公爵的兒子,從小養尊處優狂慣了,當即便反唇相譏:
“戰俘宣傳工作是很專業的事情!你們這群只知道打打殺殺的粗人懂什麼!這裡面的水深著呢,井底之蛙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注:德語裡有一個詞“froschperspektive”,字面意思就是“青蛙一樣弱的視力”,所以德瑪尼亞人說“井底之蛙”是很正常的,別再噴出現漢語成語出戲了。)
魯路修被約阿希姆少爺質疑,也完全不生氣,這正好能在巴登大公面前展現一下自己的涵養和氣度。
所以他只是面帶微笑地禮貌聽完,又等了一會兒,確認對方沒有更多想說的了,他才慢條斯理地回應了一句:
“確實,我還年輕,有時候或許比較狂妄——也可能是之前遇到的對手太弱,才導致我這樣吧。
誰讓之前奧斯坦德戰役的時候,我一封電報,就挑唆得比利金人最後的3個師爆發了內訌呢。
維克托少將等兩個師,就因為我的那封電報,帶兵殺了死忠於國王的比1師師長貝格漢姆中將,最後以禮來降。”
此言一出,巴登大公終於瞪大了眼睛,原本緊皺的面部面板,也徹底舒展開來,光看臉似乎整個人都年輕了二十歲。
戰績真實可查!這比什麼花言巧語都管用!
“你……之前比利金陸軍最後的3個師被圍在奧斯坦德,結果他們沒等到布國海軍接應他們撤退,就直接兵變投降了帝國——那個事情也是你的手筆?”
魯路修:“不信?那您回到法蘭克福後,可以給魯普雷希特公爵打電話。”
巴登大公和魯普雷希特公爵,都是南德四邦中某一個邦的話事人,兩人平時就很熟,魯路修報出公爵的名號作證,巴登大公當然不會質疑。
“嘶……”巴登大公終於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他是帝國戰俘事務部部長,當初3個師的比利金陸軍以禮來降的事件本身,他是親自經辦過的。只是不瞭解前置的計謀內幕,當時他還以為對方就是彈盡糧絕才投的。
“沒想到,魯路修少校還有這樣的能耐,能具體說說當初你是怎麼勸降維克托少將等人倒戈的麼?”巴登大公已經徹底換上了虛心請教的姿態。
魯路修也不藏著掖著,直接把前因後果又說了一遍。還提到他當時用的“陳餘陰章邯”、“是故君子惡居下流”等攻心兵法,都是從《史記》、《論語》裡學來、然後本土化改改措辭。顯得自己博覽群書,學貫全球。
巴登大公這才徹底信服,怔怔良久後長嘆一聲:“人才難得啊。難怪你一個下士,3個月就被魯普雷希特公爵提拔到少校。你要是跟我幹,我就介紹你進陸軍宣傳部。”
魯路修:“我另有職責在身,不過殿下將來如果有戰俘事宜要商量,隨時可以找我,這是我的聯絡方式,都是為了帝國出力嘛。”
一邊說著,魯路修就遞了一張名片過去。
巴登大公認真地接過,表示等戰役打完,如果真有大群的布軍戰俘要設法利用,到時候就來請教他。
因為太過入神,巴登大公甚至都沒注意到時間已經是後半夜了,都過了十二點了。
而且因為精力不濟、聽覺漸漸沒那麼敏銳了,巴登大公聊的時候整個人都忍不住幾次往前坐,以便更靠近一些。
終於聊完攻心戰俘、瓦解敵軍人心的議題後,巴登大公還有些意猶未盡,就又隨口問起魯路修剛才提及的“這次回去法蘭克福、打算找法本化學籌措一個新的專案,是關於新式傷藥的”話題。
“你提到的傷藥計劃,能具體說說麼——我姐姐和外甥女、還有約阿希姆,他們都是負責傷兵事務的。最近的凱默爾山攻堅戰和敦刻爾克攻堅戰,傷兵確實太多了。”
魯路修這次回去之前,也觀察到最近這兩場攻堅戰造成了大量傷員,他正打算回到法蘭克福後,先搞出磺胺這種最早期的廣譜抗菌藥。這東西比青黴素容易搞得多,也沒什麼前置科技瓶頸——因為法本化學早在1908年,其實就已經造出了原始磺胺類合成物。
只不過那東西本身就有很強的毒副作用,法本化學一開始是在研究化學染料的時候,偶然研究出這個東西的。發現其有毒後,自然不會再去深入做人體實驗,也就沒發現其藥用價值。
(注:當時很多有毒性但也有用的藥物,以及歷史上很多易沉降的毒氣,都是在法本化學研究染料時研究出來的副產品。因為太毒,沒法用來染布料,結果可以用來幹別的。)
歷史上,法本化學要到1920年代,才發現磺胺的廣譜抑菌價值。又到1932年,才發明了“百浪多息”這種能夠在胃腸道內反應緩慢生成磺胺的“前藥”。這才算是徹底解決了磺胺的毒性問題,能夠用來當廣譜抗菌藥抗感染。
所以理論上,現在魯路修到了法蘭克福後,直奔法本化學的總部,要求他們拿出現成的磺胺給重傷員用,理論上也能抗感染,只是毒副作用太大,傷員很有可能腎衰竭。
就算腎很強的人,沒有腎衰竭,但至少也會讓腎臟的使用壽命縮短——當然,對於那些原本已經重度傷口感染,不用抗生素直接就會直接死的重傷員而言,腎功能折壽二十年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代價。
但不管怎麼說,魯路修要想靠自己鐵口直斷、強推一項有嚴重毒副作用的化學品,用來給傷兵們治療,那都是需要非常嚴格的審批的。
他又沒有權威的化工領域科學背景,他說出去別人也不信啊。哪怕先做了動物實驗,給嚴重感染的動物吃磺胺抗感染,有效果了,但要是按帝國常規的藥監上市流程,沒幾年時間也走不到上市。
戰爭時期,傷藥的人體臨床審批有可能加快,但還是不夠快。
不過好在,魯路修遇到了巴登大公和傷員事務局的人,有了這層關係,這個事情就能更快推進。
於是魯路修便半真半假地先鋪墊:“我這次回去,順便要辦一件事情。因為之前公爵從俘獲的敵軍野戰醫院,截獲了一些資料,顯示某些我國法本公司能夠生產的毒性化合物,可能有抗感染的功效,敵人已經批准人體臨床了。
這種事情,走和平年代正規流程的話,會耽誤很多事情。今天也是湊巧遇到了你們,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將來如果法本化學的那種化合物透過了動物實驗,傷兵管理局能不能戰時緊急特批、允許已經嚴重感染、不治就註定會死的重傷員,試試看新藥?就算是死馬當活馬醫了。而且,可以給那些救回來的傷兵發營養補貼,就當是略微補償他們因試藥導致的身體器官損傷。”
這事兒找別人都不好辦,但巴登大公算是德瑪尼亞左派人士的旗幟型角色了,手頭既有戰俘事務部,又有傷兵局。
他跟魯路修聊得那麼投機,也相信對方不會害自己的戰友,戰爭年代很多事情也必須特事特辦。
僅僅斟酌了幾分鐘,巴登大公最終一咬牙拍板:“這事兒我來擔責,你儘管放手去幹好了!回到法蘭克福後,我親自給法本化學的人打電話,讓他們來配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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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昨晚全部更完了沒存稿,又太累週末起床晚了,所以早上臨時寫、剛剛寫完立刻就更了。
爭取明天恢復早上8點第一更的正常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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