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羽放下茶盞,聲音平淡,卻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

“是啊,猖狂至極。”

“竟敢在宗正府,在我嬴氏核心之地,行刺宗室重臣!若非嬴羽僥倖學得幾分粗淺功夫,昨日怕是……”

他話未說完,但意思已然明瞭。

嬴陶心中一凜,想起昨日嬴羽那驚世駭俗、彈指間滅殺宗師的手段,後背瞬間冒出一層冷汗。

他強笑道:“嚴君實力非凡,實乃我嬴氏之福!那些宵小,死有餘辜!”

“嬴陶大人說的是。”

嬴羽微微一笑,笑容溫和,卻讓嬴陶感覺如芒在背。

“不過,本君很好奇。那些刺客,是如何悄無聲息潛入宗正府正堂的呢?宗正府守衛森嚴,若非有內應……”

嬴陶的臉色“唰”的一下變得慘白,手中的茶盞差點拿捏不穩。

嬴羽這話,分明是在敲打他,暗示他府上可能有楚系的內應,或者……就是他本人有問題!

“嚴君明鑑!”

嬴陶慌忙起身,聲音都有些發顫,說道:

“老夫……老夫對嬴氏忠心耿耿!絕無二心,府中上下,老夫定當嚴查!若真有吃裡扒外的東西,定將其碎屍萬段!”

“嬴陶大人不必激動。”

嬴羽抬手虛按,示意他坐下。

“本君自然是相信大人的忠心的,只是提醒大人,楚系賊子,手段卑劣,無孔不入。大人掌管糧秣重任,更需謹言慎行,提防小人構陷。尤其是一些來歷不明的‘厚禮’,更要小心處置,以免落人口實,連累了整個家族啊。”

聞言,嬴陶如遭雷擊,僵在原地!

嬴羽連熊啟送禮的事情都知道了,而且直接點明連累家族,這是赤裸裸的警告。

想到昨日宗正府外懸掛的那三具屍體,尤其是那個眉心一點紅的宗師頭顱,嬴陶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嚴……嚴君教訓的是!”

“老夫……老夫一時糊塗!昨日熊啟那廝確實來過,送了……送了一盒明珠!被他花言巧語迷惑,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夫該死!老夫這就將東西原封不動退回!不!老夫親自送到宗正府,請宗正大人處置!求嚴君開恩!看在同宗血脈的份上,饒過老夫這一次吧!”

看著嬴陶,嬴羽眼中閃過一絲冷意。

他緩緩起身,走到嬴陶面前,伸手將他扶起,說道:

“嬴陶大人言重了,本君說了,相信大人的忠心。只是希望大人記住,這大秦的江山,終究姓嬴,外人給的糖再甜,也可能是裹著毒藥的砒霜。大人好自為之。”

“是!是!老夫銘記於心!永世不忘!”

嬴陶連連點頭,回道。

“如此,本君便告辭了!”

嬴羽不再多言,轉身向外走去。

嬴陶連忙躬身相送,直到馬車消失在街角,他才如同虛脫般靠在門框上,渾身被冷汗浸透,心中再無半分僥倖。

嚴君嬴羽,太可怕了!

從今往後,他嬴陶,只能死心塌地跟著嚴君走了!

………………

蒙驁的府邸位於咸陽城西,靠近軍營,府邸風格粗獷大氣,門口矗立著兩尊猙獰的石獸,透著一股軍旅的肅殺之氣。

當嬴羽的馬車停在府門前時,立刻引起了周圍暗哨的注意。

嬴羽依舊是一副病懨懨的樣子,在侍女的攙扶下下車。

嬴仲上前通報:“嚴君嬴羽,特來探望蒙驁老將軍。”

門房顯然早已得到吩咐,恭敬地將嬴羽一行迎了進去,但態度不卑不亢。

蒙驁並未在正堂迎接,而是在一處僻靜的書房。

這位為大秦征戰一生的老將,此刻並未臥病在床,而是穿著一身寬鬆的常服,坐在書案後,正捧著一卷兵書研讀。

他鬚髮皆白,面容剛毅如刀削斧劈,雖然刻意收斂了氣息,但那股久經沙場、屍山血海中磨礪出的鐵血煞氣,依舊隱隱透出,令人心悸。

“嚴君駕臨,老夫有失遠迎,恕罪。”

蒙驁放下兵書,起身拱手,聲音洪亮,中氣十足,哪有半分病態?

他看向嬴羽的目光,帶著審視和一絲探究。

顯然,昨日宗正府發生的事情,以及嬴羽展現出的恐怖實力,已經傳到了這位老將軍耳中。

“老將軍客氣了。”

嬴羽微微躬身還禮,態度恭敬,說道:

“嬴羽聽聞老將軍貴體欠安,心中憂慮,特來探望。略備薄禮,不成敬意。”

嬴仲將帶來的禮物奉上,除了名貴藥材,最顯眼的便是那捲用紫檀木盒盛放的《孫子兵法》孤本。

蒙驁的目光掃過藥材,並未在意,但當看到那紫檀木盒時,眼神微微一動。

他示意侍從接過禮物,請嬴羽落座。

“老夫不過是些陳年舊傷,偶感風寒,勞煩嚴君掛心了。”

蒙驁淡淡道,語氣聽不出喜怒。

“老將軍為大秦戎馬一生,勞苦功高,乃國之柱石。些許小恙,也需仔細調養,萬不可大意。”

嬴羽關切道,隨即話鋒一轉,說道:

“嬴羽今日前來,除探望老將軍外,還有一事,心中困惑,想請教老將軍。”

“哦?嚴君請講。”

蒙驁目光如電,看向嬴羽。

“嬴羽近日觀咸陽朝局,心中憂慮。”

嬴羽眉頭微蹙,露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說道:

“呂不韋專權,楚系跋扈,更有……太后之事,穢亂宮闈,醜聞迭出。朝堂之上,黨同伐異,烏煙瘴氣。而大王年幼,難以制衡。長此以往,我大秦立國之本——耕戰之道,軍功之制,恐將崩壞!老將軍乃軍中泰斗,不知對此……有何看法?”

嬴羽的話,直指核心,沒有虛與委蛇,直接點明瞭當前朝局的混亂和對軍方根基的威脅。

聞言,蒙驁沉默了片刻,書房內的空氣彷彿凝固了。

他緩緩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才沉聲道:

“嚴君所慮,亦是老夫所憂。然,此乃國事,自有大王和朝臣決斷。老夫一介武夫,年老體衰,已不堪驅策,只想在這府中,看看兵書,了此殘生罷了。”

話語中充滿了心灰意冷和明哲保身的意味。

嬴羽心中瞭然。

蒙驁的告病,果然是對當前朝局的極度失望和無聲抗議。

他不願捲入呂黨、楚系和宗室的爭鬥,只想保全自身和蒙氏一族的地位。

“老將軍過謙了。”

嬴羽正色道:

“老將軍雖退居府邸,然虎威猶在,軍中上下,莫不以老將軍馬首是瞻!大秦的軍魂,離不開老將軍的坐鎮!嬴羽雖不才,亦為嬴氏子孫,眼見奸佞當道,國本動搖,實在於心難安!敢問老將軍,若有人慾毀我大秦軍功根基,斷我嬴氏血脈傳承,老將軍……還能坐視不理嗎?”

嬴羽的聲音不高,但是那句:“斷我嬴氏血脈傳承”一句,更是意有所指!

蒙驁握著茶盞的手,猛地收緊,指節微微發白。

他抬起眼,目光如鷹隼般銳利,直視嬴羽,說道:

“嚴君此言何意?”

嬴羽毫不避諱地迎上蒙驁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堅定。

“嬴羽別無他意,只想告訴老將軍。這大秦,是嬴氏的大秦,更是老秦人的大秦!是無數將士用鮮血和生命鑄就的大秦!嬴羽雖蟄伏多年,但體內流淌的,是嬴氏的熱血!絕不容許任何人,以任何方式,玷汙這大秦的榮耀,踐踏將士的功勳!”

他站起身,對著蒙驁深深一揖,說道:

“嬴羽懇請老將軍,為了大秦,為了軍中將士,保重貴體!他日若風雲激盪,還需老將軍這定海神針,穩住軍心,護我大秦河山!”

這番話,情真意切,擲地有聲!

沒有直接要求蒙驁站隊,卻將他的立場和蒙驁最在意的東西緊緊捆綁在一起。

蒙驁看著眼前這位臉色蒼白,身形單薄,卻眼神堅定、話語鏗鏘的年輕宗室,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想起了昨日宗正府那驚世駭俗的一指,想起了嬴羽這些年低調卻精準的佈局,想起了他對軍方的尊重和體恤。

良久,蒙驁長長地、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

他沒有說話,只是緩緩站起身,走到書案旁,拿起那捲嬴羽送來的《孫子兵法》孤本,輕輕摩挲著古樸的竹簡。

“嚴君……”

蒙驁的聲音有些沙啞,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分量,說道:

“這份禮,老夫……收下了。”

他沒有承諾什麼,但一句“收下了”,已然表明了他的態度。

他蒙驁,不會坐視大秦軍功根基被毀!

在關鍵時刻,他會站在維護嬴氏、維護軍方利益的一方,而嬴羽,顯然是他認可的、有能力改變局面的人。

聞言,嬴羽心中一定,臉上露出誠摯的笑容,說道:

“老將軍喜歡就好,嬴羽告辭,老將軍務必保重身體!”

離開蒙驁府邸,嬴羽坐回馬車。

車廂內,嬴羽閉目養神,指尖無意識地在紫檀木扶手上輕輕敲擊,發出規律的篤篤聲,嘴角卻微微上揚。

“君上,接下來去哪?”嬴仲問道。

“去甘上卿的府邸。”

“諾!”

咸陽城的風,似乎更急了。

一場席捲一切的暴風雨,正在悄然醞釀。而嬴羽,便是那攪動風雲的潛龍!

………………

隨著嬴羽的馬車剛消失在街角,蒙驁府邸那扇厚重的書房門便被輕輕推開,蒙武、蒙恬和蒙毅三人魚貫而入,他們顯然已在門外等候多時。

“父親,嚴君他……”

蒙武率先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絲凝重。

嬴羽的突然造訪,以及父親隨後長時間的沉默,都透露出不尋常的氣息。

蒙驁並未立刻回答,他依舊摩挲著那捲《孫子兵法》孤本,目光深邃。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有力,說道:

“都坐吧。”

三人依言坐下,目光都聚焦在蒙驁身上。

“你們覺得,這位嚴君如何?”

蒙驁丟擲一個問題,目光掃過三人。

蒙恬年輕氣盛,率先道:“祖父,孫兒聽聞昨日宗正府之事,嚴君彈指間滅殺宗師刺客,實力深不可測!絕非外界傳言那般病弱!而且他今日拜訪祖父,言辭懇切,句句不離大秦軍功根基與嬴氏傳承,孫兒覺得……他是個明白人,更是有魄力之人!”

少年眼中閃爍著對強者的崇拜和對變革的期待。

而蒙毅則更為謹慎,說道:

“兄長所言不虛,嚴君實力確實驚人。但正因如此,才更需謹慎。他蟄伏二十年,一朝顯露崢嶸,所圖必然不小。今日來訪,表面探望,實則……是來尋求我蒙家的支援?”

他看向祖父,尋求確認。

蒙武介面道:“毅兒說得對。父親,嚴君所言朝局之弊,確是實情。呂不韋專權,楚系跋扈,趙姬嫪毐穢亂宮闈,軍中對此早有怨言,軍功爵制亦受衝擊。長此以往,軍心渙散,國將不國!只是……嚴君畢竟是宗室,他若有所動作,必是驚天動地。我蒙家世代忠良,捲入其中,福禍難料啊。”

他既憂慮現狀,又對未來的風險感到不安。

蒙驁聽著兒子和孫子們的議論,放下竹簡,說道:

“福禍難料?只是坐視不理,才是真正的取禍之道!”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軀在書房內投下厚重的陰影,那股久經沙場的鐵血氣勢再次瀰漫開來。

“老夫告病在家,看著那些蠹蟲蛀蝕我大秦的根基,看著將士們用命換來的軍功被那些外戚權臣輕賤,看著朝堂烏煙瘴氣,大王年幼難以掌控……老夫心痛!”

“嚴君今日所言,句句戳中老夫的心窩!他說得對,這大秦,是嬴氏的大秦,更是老秦人的大秦!是無數將士的屍骨堆起來的!他體內流著嬴氏的血,他看到了危機,他敢站出來!這份膽魄,這份擔當,比那些蠅營狗苟之輩,強了何止百倍!”

蒙驁的目光掃過三人,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說道:

“至於實力和體魄,昨夜宗正府之事,你們也聽說了。彈指滅宗師,這等修為,已近大宗師之境!一個擁有如此實力、如此眼光、如此決斷的宗室,蟄伏二十年,其志豈小?其能豈弱?他今日來訪,是禮敬,也是試探,是給我蒙家一個選擇的機會!”

“父親的意思是……”蒙武心中震動。

………………